整個石洞晃動了一下，在白蛇的頭頂有一道金光直沖而下，落入地面，轟然一聲響，如同一道閃電将地面擊出一道裂紋。

　　那裂紋一直蔓延到我的腳邊，靈正将我一攬而起，雙腳打開撐到一個拐角的石壁兩邊。地面轟然碎裂，白蛇一低頭，吐着信子，喉嚨裡發出嘶嘶的聲音，以及長一聲短一聲的哭聲。

　　昨晚的哭聲并不是路上遇到的那條娃娃魚，而是白蛇？！

　　也不對，那條娃娃魚可能也是王婆婆供養的。

　　所有她養的靈物，都會發出這種聲音。

　　王婆婆昨晚應是想勾起我們的好奇心，才連連跟我們講不要出門，還故意弄兩尾紅魚引起我們的注意。可是她沒想到我們幾個真的就乖乖聽了話，一整晚都待在屋裡沒出去過。

　　好歹毒的老人家。

　　此時此刻，裂縫中有一道水柱噴射而起，濺起的水花如暴雨般打在我的臉上，疼痛難忍。眼前的白蛇在接受這道水柱的洗刷，不多時，那蛇頭瘋長了幾倍有餘，直把這石洞的頂給捅破了。

　　靈正摟着我，把劍往石壁中一刺，腳借勢一點，輕輕出了洞穴。

　　剛站穩身子，那長大了的白蛇嘶吼一聲，惡狠狠地淩空一甩，似乎把空氣都變成了傷殺力極大的物質。絲毫不給人喘息的時間，白蛇籠罩在一團金光之中，朝我們飛來。等它周身的金光完全消失時，我見到一隻巨大的蛟從中飛舞而出。

　　那是我們進村之前，在那片華麗的屋檐上見過的靈蛟。

　　原來打從一開始，我們的一切都已經在王婆婆的控制之中了。

　　轟隆隆……

　　天上一道雷電霹下，把白蛇栖息的山洞擊毀。

　　靈正長身而立，咻地拔起清明尺，騰空而起，舞出一陣靈雨花，殺到白蛇近身。無奈幾乎隻用武功而沒有動用靈力的他，并不是這巨蛟的對手。靈正一下被蛟尾卷起，拖到了半空之中，那巨蛟又展尾一掃，将我撞飛出去，狠狠砸在山壁上。

　　我清晰地聽到自己的骨頭發出清脆的斷裂聲。

　　頭昏眼花之際，喉嚨一甜，噴出一口血來。同時又覺得耳邊勁風呼嘯，似乎有一絲異香鑽入了鼻腔。

　　我心急如焚，沒空多想，擡手祭出了一道血符迎了上去。因為我知道憑靈正的武功和謀略還遠遠不夠，這巨蛟是靈物，隻能用靈力去對付。清明尺裡的靈力是随着主人而發揮的，現在清明尺的主人不是靈正了，而是我。

　　然而，我的血符還沒有畫完，又一道炸雷臨空而下，平地卷起了一陣狂風，吹得人睜不開眼，我又連着咳出血來。

　　半晌後，等我定睛再看，靈正一身純黑色的寬袍廣袖，頭戴墨玉冠，渾身散發着皇者之氣，威嚴而神聖。清明尺在他手中靈動飄逸，帶着淩淩寒光，将巨蛟節節逼退。昏暗的空中巨蛟嘶吼着，靈正則衣袍輕展，起清明尺而揮，悠哉遊哉如同正與樂同舞一般。

　　随着清明尺的厮殺，巨蛟的身體正在一分一分地撕裂。

　　我眼前越來越渾濁，在昏過去的瞬間，看到巨蛟全身是血，靈正的清明尺刺透它的頸項，懸挂着一隻綠色的物體輕盈而出。

　　靈正急急喚着我的名字，打橫抱起我，快步下山。

　　如此輕易就解決了巨鲛，還是動用靈力好使吧？隻不過，靈正動用了靈力，下陰山村的族民就要遭殃了。如果不是我在這裡，靈力可以同巨鲛周旋到底的，不需要使用靈力啊，都怪我！

　　――我眼睛睜不開，腦子卻清楚得很。

　　如斯思考一番，便覺得是自己拖累了靈正，害得他放棄了下陰山村的族民而選擇了我。

　　來到山下，靈正依然緊緊摟抱着我，我無法動彈，隻聽到下陰山村裡很是嘈雜，吵得我更是清醒不過來，隻覺五髒六腑像被推土機頂過一般。

　　沈妍急切的聲音在我耳中回旋：“靈三爺，這是怎麼回事？我們都按照你的計劃把王婆婆綁住了，初一怎麼還會變成這樣？剛才還活蹦亂跳的。”

　　金世遺便道：“妍兒快看，唐初一的三魂七魄隻剩一魂一魄了。”

　　沈妍怒回：“靈三爺，你到底把初一怎麼了？”

　　這還是沈妍頭一回對靈正發火呢，是為了我！她居然為了我，敢同靈正大吼。

　　淩王墓插了一句：“大師兄，這女人沒救了吧？”

　　沈妍焦急地道：“墓哥哥，你能不能少說兩句！靈三爺，你一定要救活初一啊。需要什麼，我立刻去準備。哪怕是我的命。”

　　淩王墓這一回沒有兇沈妍，金世遺也沉默着沒說話。

　　我覺得這些聲音鑽入耳朵裡實在是吵得很，便不耐煩地在靈正的懷裡扭動身子，把臉埋到他的衣服裡。

　　“全都出去，初一需要絕對的靜谧。”靈正把我放到一張床上，蓋好被子，厲聲喝斥。

　　屋裡安靜了下來，這樣的環境才能使我舒服些。

　　靈正，你真懂我，謝謝你。

　　“初一？你聽得見我說話？”靈正将手鑽到我的額頭上，将一絲絲靈力從我的天靈穴渡到我的體内。我眼睛不能睜開，可是心裡明白，亦曉得靈正知道我聽得到他講話，便在心底無聲答了一聲。

　　“初一，時間緊迫，我說，你記。”靈正道。

　　我又默默答複着。

　　“你的魂魄被蛟龍驅出身體，現已散往八方，我即刻令阿墓去将之收齊。隻是……你的地魂現如今亦快消散，你怕是要被一個夢魇住。這個夢也許會很長，也許會很離奇，但是切記，你一定要醒過來，否則永遠見不到我了。”靈正的聲音沒了往日的淡然，語速火急火燎，“還有我們的孩子小滿。要是你不能回來，将永生永世見不到小滿。”

　　怎麼會這麼嚴重？我不過就是被那該死的巨蛟撞了一下而已，雖然吐了幾口血，可我沒覺得自己的身體有多虛弱啊。頂多不能開口說話罷了。

　　怎麼會這樣？

　　忽然間，我想起了沈妍跟我說陰王的事情。

　　隻是我尚不是很明白，這個生死關頭，我為什麼會想到陰王呢？

　　“小滿需要媽媽，我更需要你。初一，你一定要醒來。”

　　靈正說這話的時候，我覺得自己的思想突然變得有些混沌了，難道真如他所說，我快要魂飛魄散了？

　　上次靈小滿被關押在陰司的時候，是靈正将她的魂魄拼湊齊全，這才得以重生。而我這次，怕是靈正也無能為力了吧。要不然靈正一定會犧牲自己，來救我的。――以我對靈正的了解，他一定會這樣做。

　　“萬物輪回不息，世事桑田滄海。初一，我在這裡等你回來。”

　　聽靈正說完這句話以後，我感覺自己的身子輕飄飄地飛了起來。我低頭一看，隻見靈正坐在床邊，守着一個跟我長得一模一樣的人，表情凄絕。擱在床頭的清明尺上，正挑着一條三尺來長的白蛇。――這是那條巨蛟的屍體。

　　“靈正……”我欣喜地喊了一句，可靈正卻沒有理我，仍然死死盯着床上的人。雙手撫在她的發邊，嘴裡喃喃地說着些什麼，神色悲戚又深情。

　　我又驚又怕，在半空中飄蕩了很久，忽然一下反應過來了。

　　難道我變成鬼了？

　　床上的是我的屍體嗎？

　　可是……靈正是堂堂陰陽執掌城隍爺，怎麼會看不見變成了鬼的我？

　　我急了，忍不住大喊：靈正，你傻傻摸我的屍體幹什麼？你統領萬千鬼兵，難道還感應不出一個飄在你上方的魂魄？

　　我氣急……

　　有液體從我的眼睛裡流出，鮮豔赤紅，一滴一滴濺落在靈正的腳邊。可他渾然不知，仿佛與我并不處在同一時空。隻有我看得見他，他卻看不見我。

　　我如此掙紮了一會兒，感覺自己的身體逐漸淡去……

　　都說人鬼兩殊途，可為何我們明明都能通陰陽、禦魂鬼，我近在咫尺，你卻視若無物呢？！靈正。

　　我好害怕一個人上路，那樣的孤獨無助。我剛生靈小滿之時，心裡恐慌難言，空落落地仿佛整個世界都離我遠去。可是在淩王墓的陪伴下，我熬了下來，再次找回了靈正。我珍惜這份得之不易的幸福，可我更怕遺失，靈正，你可知道？

　　如果一開始就曉得會再次失去，我甯可從來沒有擁有過。

　　靈正，你沒有出現過的歲月，那真是一個好長好長的夢境，長到我幾近瘋狂，幾欲自殺。後來，我孤零零地一個人走了出來，獨自接受世人的眼光與指責，背叛與欺瞞，倔強地活着。而現在，你卻告訴我，我又将進入一個這樣的夢。靈正，我其實很懦弱，我沒有你想象的那樣堅強。

　　我是一個平凡的人，無法承受生命中一而再再而三的變故，我真怕會再也醒不過來，而更恐慌醒過來的世界，再也不是我熟知的這個世界。你會消失，靈小滿會消失，淩王墓會消失，外婆會消失，沈妍金世遺會消失，爸媽也會消失，一切都變得面目全非，一切，都要重頭來過。

　　靈正，你能告訴我，醒來的世界究竟是怎樣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