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小姐!”林生也顧不得疼痛,掙紮起身,伸長脖子大聲呼喊。
33桃花苑前油紙傘紛揚,衆人齊齊朝樓上傳來的辱罵、呵斥聲張望去。
“小賤蹄子!到了這種地方就别再裝什麼貞潔烈女了!不想遭罪,就趕緊把菜刀放下,老老實實給老娘接客去!”老鸨子一手掐腰,一手指着米蘇的鼻子,領着一群手拿棍棒的大茶壺一步步逼近。
白瓷的肌,如緞的發,巴掌大小臉兒,一泓秋水剪了烏色的瞳,再過兩年,待那稚氣褪去,必定是傾國傾城的貌,勾魂攝魄的顔。
都道造物者神奇,不知多耗費了多少心思,用了什麼樣的水磨工夫,才能精雕細刻出如此眉眼如此唇。
十五歲的米蘇死咬下唇,抓着菜刀的雙手一顫不顫,眸光寒利如新開刃劍鋒,閃爍着叫嚣着對殺戮腥甜的渴望。
在她那步步後退間,鮮血淋淋灑灑蜿蜿蜒蜒染紅了地面,妖妖冶冶刺人目。
“米老賴!你這個閨女也太不上道了!鐵鍊都拴不住她,險些沒用菜刀抹了老娘的脖子!”老鸨子朝着樓下破口大罵,方才那一個不留神,險些吓飛了她的三魂跟七魄。
“格老子的!還讓不讓老子睡個安穩覺了?!惹怒了老子,老子一把火把你這桃花苑給點了!”
哐!!
怒吼聲伴着狠狠踹門聲蓦地響起,驚得樓上樓下鴉雀無聲。
可憐那扇頗為厚重的門闆,登時四分五裂,上下翻飛散落成一地木屑。
一雙睡眼惺惺忪忪,眼周連昨夜的花酒之氣都還未退盡,胡亂披着的淺青色外衣衣襟沒系上,薄薄的米色綢褲松垮垮的勉強挂在胯骨上,裸着的堅實兇膛上,斜斜趴着一條長長的刀疤,直至最下方的那塊緊緻腹肌上才算收尾。
恰巧一絲風夾着綿綿細細的雨線拂過,本就淩亂的黑發微撩,遮住了半側面頰,僅餘下泛着青青胡茬的堅毅下巴。
米蘇冷眸快速斜瞟了一眼那個身材高挺的嫖客,而後就繼續往欄杆那邊退去,左腳腕上,鈴音脆脆作響。
“哎呦喂,不小心攪擾了瀾爺的美夢,真是萬萬該死!”臉上不知刷了多少層脂粉的老鸨子立即換了另一幅谄媚面孔,一步三扭向那位出手極其闊綽的客人身邊走去,這一笑一動,鉛粉簌簌堪比地震時年久早已剝落的牆體。
男人身子一側,躲開伸來的粗胖手臂,懶懶倚靠在門框上,眯着朦胧睡眼瞅向那個身形纖瘦、身穿灰白色布衣的冷冽小女子。
正是人間四月天,雨纏綿,意纏綿,僅此一眼,便勾起多少過往,引出多少未知,糾糾纏纏亂如麻,難解亦難分。
樓下,米劉氏一看到女兒的後背,如同是隻恢複鬥志的鬥雞,瘋狂飛撲向米永逸,“虎毒尚且不食子!趕快把銀子還回去!我求你!快把銀子還回去!你會逼死她的!我求求你!”
“老爺!您就發發慈悲放過二小姐吧!林生這輩子當牛做馬,定會還你一百兩!”林生額頭上的血污被雨絲緩緩暈開,染紅大半面龐,染紅一雙視線,在米永逸面前卑賤如蝼蟻似豬狗。
粉唇微動,冷冰冰脆利利話語從樓上抛下來,“娘,林生,不許求他。”
“蘇蘇!娘可憐的女兒啊!”孩兒是娘的心頭肉命根子,米劉氏肝腸寸斷,聲聲泣血。
“二小姐!是林生無能!”林生擡頭仰望那飄飄黑發,凄惶無助。
“米老賴!老娘告訴你!她要是死了,你可得把老娘的銀子一分不差的給還回來!”老鸨子冷血無情,氣的咬牙切齒,“真是晦氣!小小年紀,脾氣還不小,當自己現在還是米家的千金小姐呢!”
一聽到手的銀子要打水漂,米永逸立即急了,跳着腳沖樓上大聲呵斥去,“你個死丫頭!爹把你養這麼大,不知耗費了多少的糧食、銀錢,你就當是還債、報恩了還不行?難不成,還非得眼睜睜看着你爹被人剁掉條胳膊才舒心啊!”
“小妹,你還瞎鬧騰什麼呢,識時務一些好不好?先解了這燃眉之急,咱們全家都會拿你當恩人。”米懿挑挑眉稍,嘴角邊難掩那淺淺譏笑。
原本倚靠在門框上的男人搖搖晃晃走向欄杆,懶懶垂眸向樓下瞥一眼,大大打了個哈欠,朝跟他從房間裡一起走出來的當紅名妓豔娘打了個手勢。
豔娘善解人意的柔媚一笑,擺動扶柳般腰肢,回房拿一壇子酒出來,遞了過去。
那男人也不用酒碗,随手把封皮一扯,仰起脖子就大大灌了兩口。
“哎呀!誰啊?!”那紅色酒封皮不偏不倚正糊在了米懿臉上,惹的她恨恨跺腳,捏着手帕忙拭面龐。
一衆鄉鄰早已義憤填膺,見她出醜,立即哄笑連連。
米蘇見有兩個大茶壺要上前,把菜刀在面前狠狠一劃,揚起尖尖下巴,勾唇冷笑,“我不介意有人陪着一同上路,從這裡跳下去或許摔不死,可這把菜刀卻鋒利的緊。”
“蘇蘇!你千萬别做傻事!”米劉氏的身子在細雨中顫栗,聲音嘶啞,目光焦灼。
林生急的要硬闖,被守在門口的兩個大茶壺毫不費力的一推,就重重摔了出去。
米蘇的後背已經緊貼在了欄杆上,她死盯着面前那幾個大茶壺,不慌不忙淡笑開口,“阿姐,我把這個機會讓給你,好不好?”
米懿在下面一怔,臉露茫然不解之色。
在旁喝酒的男人唇角微彎,饒有趣味的細細打量向那張稚嫩、精緻面孔。
“你……你這是什麼意思?”米懿迷茫仰臉,向米蘇後背上看去。
“做恩人啊。”米蘇冷定的笑,烏色眼眸裡閃過一絲狡黠與嘲弄,“讓爹把你當恩人供起來,就像供奉米家列祖列宗那樣,晨昏兩叩首,每日一爐香。你長的比我漂亮,性情又比我好,年齡又合适……哦,爹,貌似,阿姐應該要比我值錢的多吧?”
輕輕巧巧,四兩撥千斤,實在不像一個十五歲小姑娘能說出來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