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是我們的錯!我們總以為有愛就夠了,我們總想着一切都會随之改變,我們總騙自己,隻要夠堅持,就可以永遠在一起!因為這個理由,我們忽視了我們身邊的人,我們欺騙他們,隐瞞他們,可是,忽視得越久,隐瞞得越久,傷害得也就越深。鄒月不能忍受的,不是你不愛他,而是你愛上了我,而我卻理直氣壯的欺瞞了她。”這番話我也想了很久,說起來同樣流利。
“她已經死了,可我們還要活下去。”他急急地搶白。
“如果我們不停止,也許還會有人跳下去。”
“我會處理好一切,我不會讓悲劇發生。”
我黯然地搖頭:“沒有可能了,沒有可能了,鄒月跳下去之前說,‘我從你身邊跳到他面前去,這樣,你們就永遠都不能在一起了。’她說得沒錯,沒有可能了。”我不想再讨論,側身過去開門。
他擋住我的手,想将我攬入懷中。我激靈一下,下意識地彈開很遠。對着他,我哀哀地說:“别碰我,真的别碰我,啟正,天知道我有多愛你,可是,我真的不能和你在一起了,我真的做不到,對不起!對不起!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鄒月,如果當初我不選擇開始,現在每個人都過得很好!對不起……”
林啟正的手頹然地放下,他的眼中,湧出了淚水。第一次,我看見了他的淚水。
他絕望地轉身,走到窗邊,背對着我,說出最後一句話:“鄒雨,你記住,除非世界末日,不然,我的手機号碼永遠都不會變。”
我沒有回答他,徑自打開門走了出去。眼中,仍是幹澀無比。
出租車将我送到了星巴克的門口,那個咖啡館,依舊窗明幾淨,一對男女坐在窗邊,女孩子在翻閱一本雜志,男孩子在手提電腦上敲敲打打,那扇窗因此而光芒四射,令我無法逼視。我眼神呆滞,挪動着腳步走上了人行天橋,一階,又一階,一階,又一階,樓梯在減少,橋面浮現眼前。
無意中,我發現天橋拐角的下方,鑲嵌着一方小小的銅制銘牌,仔細看去,上面竟寫着這樣一行字:“此橋系林啟正先生捐贈,特此感謝。”
是他修的?是他修的!為了我嗎?真的是為了我嗎?為什麼他從來都沒有說過?我蹲下來,心疼地用手拂去那上面的灰塵,将他的名字輕輕地擦拭幹淨。眼淚終于流下來了,大顆大顆的,浸潤了銅牌前的那一方水泥路面。
那天如果有人經過這座橋,會看見一個女人傻傻地蹲在那裡哭泣。每個人都會想,也許她失戀了,是啊,他們猜得完全正确。
我和林啟正沒有再見面,不久,他就去了香港,沒再回來。
我搬離了原來的家,争取忘記那些應該忘記的事。
緻林的業務還在做,其它的業務也都回來了,我在工作中風風火火,大把收錢,居然也時日如飛。
高展旗離婚了,又戀愛了,女朋友不是我。
左輝戀愛了,又結婚了,老婆也不是我。
不過,我也在積極地配合,參加各種相親活動。但要看上一個男人,真的是很難,總有這樣或那樣的缺點,讓我掃興。
2006年10月20号,我去了香港。省律協與香港律師會聯系,組織了一個訪問團,我們所裡有個名額,鄭主任給了我。“出去散散心吧。”他話中有着深意。
訪問團的行程很緊,有培訓,有參觀,我根本沒有時間在香港閑逛,但是,畢竟在這片天空下,有另一個人,也在生活着,我可以看見他能夠看見的星星和燈光,甚至,我也發現了與他有關的零星消息,這多少讓人安慰。有幾個深夜,我獨自在附近的街道上遊走,依舊會不由自主的注意經過我身邊的每一個高大的男人。當然不會有他,這是世界上人口密度最大的城市,即使與人約好了,都可能遍尋不到,更何況,是街頭的偶遇。
臨走前的那個中午,我走到酒店對面的SASA,幫所裡的小姐妹買護膚品,大大小小瓶瓶罐罐拎了一大袋,返回來的時候,站在路口等交通燈。
燈亮了,流動着的車河停下來,給行人讓出一條路。我正準備擡腳,然後,就看見了林啟正。
終于還是見到他了,看來,我們終究比一般人更有緣。他開着一輛嶄新的銀灰色的車,車正停在我面前,他一手搭着方向盤,一手扶着耳機,正在打着電話。雖然看不清他的臉,但他的濃黑的眉毛,深邃的眼睛,挺直的鼻梁,還有颀長的手指,都是那麼熟悉,就像昨天還在一起,抵頭談笑。他過得怎麼樣呢?開心嗎?幸福嗎?我看不出來,隻見他正專心緻志地與别人在電話讨論着什麼,眼睛緊盯着前方的交通燈。
如果我走上一步,敲敲窗,他會怎樣呢?我想,他會回頭,會看見我,然後,他會馬上挂了電話,他會馬上開門下車,他會走到我面前喊我的名字,甚至也許,在這個繁華的路口,他會不由自主不顧一切與我緊緊擁抱。一年多不見了,我們畢竟曾那樣相愛。
我看着他,貪婪地,狠狠地,看他,我在心裡大聲地喊他的名字,用震耳欲聾的聲音。我竊竊地盼望,如果,我們真有感應,也許他能聽見。
可惜,他沒有聽見。這時,他扶着耳機的手,稍微動了動,我突然發現,在他袖口的地方,手腕的上面,露出一方小小的創可貼。
我的心,劇烈地疼痛起來。
紅燈滅了,綠燈亮了,他繼續對電話裡交代着什麼,将車向前開去。我盯着他,不敢放松。
此時,視線裡出現了另一張臉,是江心遙的臉,我心神恍惚,沒有發現她就坐在車的後座。當我望着林啟正的時候,她也端坐着,從車窗後望着我,用那種天真無邪的微笑。
原來,她什麼都知道!
車子消失在車河中,遠處太陽的餘晖,透過林立的高樓大廈,直射在我的臉上。
我原以為,世界上浪漫的愛情隻有兩種,一種是電視劇裡的愛情,不論多麼肉麻,都可以讓你看得掉眼淚,另一種是自己正在經曆的愛情,即使對方是隻豬,你也可以痛苦到徹夜不眠。
但是,現在我才知道,還有第三種愛情,這種愛情,每個人都知道,每個人都感動,每個人都守口如瓶,每個人都諱莫如深。它是一條暗湧的河流,奔騰不止,泥沙俱下。如果你不幸遇到,還是躲遠些好,實在躲不過,被挾裹着,被卷帶着,在刻骨的甜蜜和痛苦中沉淪,那我也隻能祝你修成正果,雖然我知道這很難很難,因為,我沒有做到。
林啟正猛然驚醒,窗外晨光熹微,他坐起來,在床邊發了一會兒怔,走到浴室裡沖涼。
溫熱的水流過傷口,有些刺痛,這種感覺不錯,他僵着手臂,忍耐着。
昨晚喝多了,回到家時已不太清醒。在書房裡,他打開電腦,硬盤D卷下有個隐藏的文件夾,裡面,是他花80萬買下的照片,照得不錯,清晰,光線适當,構圖完整,這個偷拍的人,應當是專業出身。
照片一張張翻着,放大,放大,再放大,看鄒雨笑起來的樣子,眯着的眼角,皺着的眉頭。他将手在電腦屏幕上拂過,泛起陣陣的水紋。
真是讓人沮喪,最好的,最愛的,是離他最遠的。
上午其實見到她了。
林啟正的朋友在律師會,早一段一起吃飯,林啟正托他撮合,搞這麼一個訪問團,他來出錢。朋友問他為什麼?
他說,想感謝以前幫助過他的人,但是,他并不想讓他們知道。
朋友敏感地問,有沒有點名必須要邀請的人?
他搖頭。事後打了個電話給傅哥,傅哥聰明,不需明示,便知該如何做。
因為,實在是太想見她了。對她,思念總是在心裡,但近乎絕望,最後一次面對,她恐懼地望着他的樣子,令他知道自己沒有機會。
可還是借故回去過好幾次,照例在她辦公室的對面等着,有一次是整整一個上午。不湊巧,總是沒有看見她。後來傅哥查到,她已搬家,住在附近,不需乘出租上班。
于是,他想到這個主意。
訪問團很快就到了,他拿到了日程安排,也查到了她住的房間号碼。
仿似近鄉情怯,猶豫很久,怕見到會不能自已。昨天終于下了決心,抽了空檔,守在大堂,趁他們出發時,可以見到她。
果然,快到九點,陸陸續續下來了人,她在其中,一年不見,還是瘦,剪短了頭發,露出白白的脖頸,穿着淡黃色的針織衫,素淡的樣子。别人湊堆在聊天,有個男的還殷勤地拉拉她手臂,想扯她過去。她笑笑,瞪他,回了一句什麼,然後走開,去了旁邊的報架。
還是那樣子,林啟正在心裡暗想,讓男人愛,她卻不以為然。
林啟正繞過大廳另一端,看她站在報架前,拿起當天的《香港經濟報》,翻閱着,有的地方也認真地看看。
他喜歡看她認真的樣子,倔強,卻又有着迷惘的神态。他心裡并沒有想像中的激動,也許他習慣了,這樣遠遠的注視她,求一個心安。
而鄒雨的表情卻是格外認真着,她用手摩挲着報紙的一端,慢慢竟露出一絲笑容。
那邊喊出發,她轉頭就走,報紙順手塞進包裡。
待車走遠,林啟正走過去,也拿過一份,翻來翻去,然後在地産版,看見自己一張小小的照片,附了一則報道,講的是無關緊要的公司消息。
于是,昨天晚上,與幾個生意夥伴吃飯,莫明其妙就喝多了。他酒量其實極好,本不至如此。
心裡難過,因為知道她也一樣沒有忘記。怎麼可以這樣?愛着,卻互不關聯,沒有出路。
坐在書房裡出神,電腦屏幕忽然黑下來,一個微軟的标志開始在黑暗中飄來飄去。他從抽屜裡摸出刀片,點燃打火機燒了燒,輕輕地熟練地在手臂上劃了一下。刺痛,血慢慢泌出來,慢慢地順着手腕流下去。沒關系,不用擦,他知道,流不了多遠,就會開始凝固,就像對她的想念,忍過最難熬的那一會兒,也會緩過勁來。
今天早上,傷口已經收了口,但水浸過,還是會隐隐作痛。他找出一個創可貼,貼在上面。
上午,要去接機。江心遙去了南非,今天回來。飛機晚點,見她出閘,曬黑了,她笑,他也笑。
走到車前,她見副駕駛的座位上堆着資料和電腦,馬上打開後座的門坐進去,他也沒說什麼。江心遙和他,很好,但隻是好,就像友誼,穩妥,卻沒有牽絆。路上,她随口和他說南非的事,他興緻不高,她也住了口。
本來可以走另一條路,但他選了鄒雨住的那家酒店旁的那條路。他知道她今天離港,所以,想過來看看。
快到路口,手機響,他低頭看了看号碼,公司副總打來的,他接通,擡頭發現是紅燈,于是,他緩緩地刹了車。
就是那麼巧,這一低頭,一擡頭,短短的一秒鐘,他的視線錯過了,路邊的鄒雨。
電話裡,副總講到三亞的工程,有糾紛,面臨停工的危險。林啟正一邊聽,一邊讨論,眼睛卻緊盯着車前的路人,心裡盼望着,也許,會看見她。
其實他隻要一側臉,鄒雨就站在一尺開外,用盡全身的力氣,望着他。他們倆,終究是沒有緣。
綠燈亮,他往前開,電話結束了,他側頭看酒店的門口,有些意料中的失望。
于是,他沉默地開着車,心中郁郁寡歡,以往的片斷一一閃現眼前。他心疼地怨恨地想着這個女人,既然來了,既然知道他在這裡,為什麼不能打個電話,或者見個面?他的号碼一直在。見個面其實也沒有關系吧,畢竟,他們曾經那樣相愛。他為她,還在設想着種種規劃,但她,躲得那麼遠,讓他愛得完全看不到希望。
忽然,身後的江心遙伸手過來,撫摸他的頭發,冷不丁冒一句:“Ken,Iloveyou。”
心血來潮的時候,心遙會有這種天真的作派,林啟正回頭笑了笑,也答:“Iloveyou,too。”
人的一生,有時候,就是這樣,漸漸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