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托貝爾竟然有點忍不住想笑。他聽得比埃德更清楚,也更明白維羅納為什麼會那麼說。靈魂的交流如水乳交融,有一刻他們簡直渾然一體。他從未如此深刻地了解另一個人的所思所想……亦因此而更加愧疚。
他真該對那位老法師多一些由衷的尊敬……在他還活着的時候。
維羅納說的分明是“恐怕”,不是“或許”……這兩個詞的差别,他可不信埃德聽不出來
“這件事……并不需要很多人知道。”他說。
埃德點頭――那麼,他會保守這個秘密。即使這對大法師塔裡的人來說算是欺騙,卻也是無可奈何的必要。
“抱歉,但我必須得告知銀葉王。”柯瑞爾坦率地表示。
“當然。”斯托貝爾對此完全能夠理解。埃德所代表的隻是自己,柯瑞爾所代表的卻不是……他需要顧忌的比埃德要多得多。
法師拄着手杖站了起來。僵立太久的身體直到此刻也還不能活動自如,但在陽光下坐了這一小會兒,沁入身體的暖意多少讓他恢複了幾分力量。
他沒有時間坐在這裡悔恨或憂慮。如果卡馬克在大法師塔還留下了什麼毒芽,他必須盡快将其連根拔除。
“卡馬克,他的确是耐瑟斯的牧師……他也知道自己會變成什麼。他隻是……不在乎。他大概覺得那總比他平靜地老死,變成一個遊蕩在黑暗中的孤魂,漸漸消失,也漸漸被人遺忘要好得多。”
回去的路上,法師斟酌着将自己所知的消息告訴埃德和柯瑞爾――他們将分别帶走抓到的精靈和人類,如果能從這些信徒口中得到一些有用的東西,友好的交流總比帶着懷疑與猜忌的互相隐瞞更有利于雙方。為此,他很樂意現在就打下更好的基礎,畢竟從前大法師塔和格裡瓦爾的關系實在算不上友好。
許多法師對精靈有種莫名的輕蔑……雖然斯托貝爾覺得那輕蔑多半是出自嫉妒,嫉妒這個種族強大的天賦,又鄙視他們擁有如此的财富卻不能完美地加以利用――近三百年來,這個大陸上最知名、最強大的施法者,都是人類。
然而已經搖搖欲墜的大法師塔,需要的是更多的朋友而非敵人。
“我不能确定他真正的目的,維羅納大師也不能。他很小心地隐藏着這個,而我們畢竟隻是他的囚徒。”
還差一點就變成食物。
“但那應該不止是在我身上開道通往異界的裂縫那麼單純……”法師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異界?”埃德問,“……不是虛無之海嗎?”
“……維羅納大師的話半真半假。”斯托貝爾有些尴尬地向他解釋,“别太介意,他一向如此……那裂縫并非通向虛無之海,但也差不多了。你知道卡馬克變成的……是什麼吧?”
“影魔?”
“是的。那東西本該誕生于幽魂界,是無數影魅相互吞噬之後産生的最強大的那一個。而幽魂界,據說也曾經像我們所身處的這個世界一樣生機盎然,現在的模樣……是它被虛無之海所吞噬後的結果。”
“在我們的傳說裡,是因為那個世界背棄了諸神,因此而受到了懲罰。”柯瑞爾聳聳肩,用帶着揶揄的語氣表達了對這個傳說的态度。
埃德回頭看了一眼――還好,趕過來的後援們這會兒都隻是遠遠地跟着他們,就算是精靈,應該也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麼。
“放心吧。”柯瑞爾笑開了,“我的手下要是在乎這種程度的‘不敬’,壓根兒就不會跟着我。”
他甚至忍不住擡手揉了揉埃德的頭。這個年輕的人類确實心軟得可愛,在這種情況之下,他還在擔心他呢!
埃德默默地忍了,主要是因為柯瑞爾其實比他還要矮……讓這個擡手摸頭的動作看起來很有點可愛。要不是想到對方年紀可能比他大很多,他差點就伸手揉回去。
人類和精靈默契地相視一笑,走在一邊的中年法師莫名其妙――他們正在談論的,難道不是很嚴肅的問題嗎?
“這個世界很有可能淪為另一個幽魂界。”他有意無意地加重語氣,“如果規則繼續崩塌的話……”
“可幽魂界直到現在也依然存在不是嗎?”埃德考慮的是另一個問題,“它并沒有完全成為虛無之海的一部分……支撐它的是什麼?
總不會是諸神的憐憫。
他對人類所知的異界的了解其實已經不算少。被肖恩逼着在異界之環裡的世界中死了又死的經曆給他留下了異常深刻的印象。柯林斯神殿的圖書室裡所有關于異界的書籍他看了個遍……雖然那其實也沒有多少。
“每個世界都有自己的規則……自己的靈魂,那不是會輕易屈服的。即便是被諸神所創造……巨人也曾反抗神明。何況……”
斯托貝爾沒有把話說完,但埃德已經明白過來――何況諸界是否真的都是神明所創造,現在想想還真是個問題。至少,巨龍們就從未承認這個世界是神的造物……它們自己當然更不是。
但如果事實真是如此,這世上所有的牧師就都是騙子。信仰的崩塌會帶來怎樣的結果?埃德在艾瑞克的身上清清楚楚地看到過,而且,至少是在人類之中,信仰也早已不是純粹的信仰……還是利益。
“啊……越想越頭疼。”埃德感慨。作為一個受着商人的教育長大的……牧師,他看得越明白就越是為難。
“頭疼的可不止你一個。”柯瑞爾說,“這樣想想是不是舒服多啦?”
埃德哈哈笑出聲:“是呢!”
斯托貝爾默默無語。他深深地覺得自己老了――現在的年輕人承受能力都是這麼強的嗎?他的憂心忡忡,簡直顯得有點可笑。
“你有……什麼主意了是嗎?”
柯瑞爾湊到埃德耳邊嘀嘀咕咕,“不能先透露一點嗎?”
埃德眨眨眼:“我還沒确定能不能行……讓我再想想。還有……”
他回頭望向身後光秃秃的岩石,那幽暗的深谷已經消失在視野之外。
“你有留人看着那裡吧?”他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