賽斯亞納帶回了蒙安,快得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羅莎覺得兩個人的神情都有些古怪,卻也沒有多問。
她急着離開。等待的這一段時間讓她平白生出原本沒有的急切……仿佛有什麼危險像影子一樣緊跟在他們腳邊。
斯科特說,不要回頭。一路上羅莎卻不止一次地忍不住回頭,那荒野之上的神殿被人遺忘般安靜,與極北之光殘破也依然宏偉的廢墟相比幾乎不值一提,卻讓羅莎恍惚想起父親講給她聽的那些故事裡海上的巨獸,露出水面的隻有不起眼的一點,水面之下卻有猙獰的巨口,一旦張開便能吞噬日月。
他們在月上中天時出發,直直向北,走到另一天日落,期間隻短短地休息了兩次。夏末本該滿山奔跑的動物都不知去了哪裡,他們甚至打不到任何獵物,因此而生出更加強烈的不安。不需要羅莎再催促,每個人都拼盡了全力,隻想盡快遠離。
山路崎岖,即使不再需要掩人耳目偷偷摸摸,這一天的路程也令人筋疲力盡。當夜色再一次降臨,卡斯丹連綿的松林已經出現在視線之中,月光灑落在更遠處的雪山頂上,在天際映出一片瑩瑩的微光,他們卻不約而同地在某一個瞬間像是被凍結般停下腳步。
有什麼追了上來。沒有聲音,也沒有形象,夜晚甯靜的空氣突然間變成了海上滔天的巨浪,洶湧而狂暴地卷過來,鋪天蓋地,無處可逃。
他們看不見,也無從知道,這樣的巨浪并非為他們而來。以那座聳立在曠野上的神殿為中心,無形的力量爆發開來,卷過整個盆地,漫過周圍的山峰。它無意于毀滅,然而那太過強大的力量輕而易舉地碾碎了一切與它同質的東西,将它們徹底吞噬。
那一刻,希德尼盆地和周圍的群山裡,所有徘徊不去的靈魂,所有來不及逃離的生命,一瞬間不複存在。銀牙矮人在深深的礦坑裡不安地停止了敲打,在安都赫最後的保護之下他們仍能感覺到他們所熟悉的世界傾覆前的顫抖;塞爾西奧在遙遠的海邊猛然驚醒,淚流滿面,他的靈魂有一部分被永遠割裂摧毀,他的根莖被斬斷,除了這個人類脆弱的身體,再也無處可栖。
耳邊漸漸響起尖銳的鳴叫,仿佛無數鬼魂凄厲的嘶吼,一聲聲切割着靈魂。在被吞噬之前,那種難以形容的絕望與恐懼已經足夠令人崩潰。
“……跑!”
羅莎從嗓子裡硬生生地擠出一聲嘶啞的低吼,竭盡全力邁出腳步,死命拖起身邊已經軟倒下去的男人。
她其實根本不知道那有沒有用……他們能跑得掉嗎?他們能跑去哪裡?也許地獄已被打開,也許整個世界都會在這一刻毀滅,所有的掙紮都是徒勞。
但拉圖斯家的人永遠不會坐以待斃。
拖着僵硬的雙腿,他們跌跌撞撞地向前。唯一還有餘力和膽量回頭的,隻有賽斯亞納。
精靈在一道光芒從荒野之上直沖向天空時回頭。那光芒太亮,閃電般撕裂了夜空,将整個世界照得如同白晝,卻不像閃電那樣一瞬即逝。
那是道光柱。即使被山峰遮住了視線,賽斯亞納也能猜到光芒來自何處。他任由那過于耀眼的白光燒灼在精靈敏感的眼底,也不肯扭開頭,直到那光芒驟然消失,漫天灑落的光霧猶如被粉碎的星辰,四野空寂,卻有千萬年未曾響起的呼喚,自另一個世界遙遙傳來。
賽斯亞納閉上雙眼,低下頭,看起來仿佛極北之光高出的太陽神殿裡垂首祈禱的雕像。他的視線已模糊不清,但精靈總是仰望着星空的眼睛,不會錯過群星之間多出的那一點璀璨的光芒。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羅莎抹開額頭上被汗水濕透的短發,驚魂未定。
那些凄厲的尖嘯已在光芒亮起時消失,而沉沉的夜色,也在光芒消失時恢複了甯靜。當她回過神來,大地沒有崩裂,天空也沒有破碎……剛才的一切,竟似乎從未發生。
賽斯亞納回頭看她,不知該如何回答――沒有信仰的人類大概很難理解他此刻複雜的情緒,即使是羅莎。
新的神明誕生于虛無之海。他的光芒已被點亮,他的名字尚無人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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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
奈傑爾・洛維伸手指向天空,死繃着一張波瀾不驚甚至依然很不高興的臉,成功地掩飾了心底的驚濤駭浪。
他知道會有這一天,他知道會有這一刻,這會兒卻仍有種震驚到極緻的暈眩感。
這他媽居然是真的――他想着。
在他身邊,伊森・克羅夫勒抱着雙臂,一如既往地冷靜得令人咬牙切齒。人人敬而遠之的安克坦恩的執政官眯起眼擡頭看着天空,剛才那一道沖上夜空的光芒,在黑堡的塔樓上隔着太遠的距離看過去,其實并不怎麼驚人……但他到底不瞎,他能看見牧師所指的地方多了什麼――那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弄上去的東西。
“我怎麼知道那是真的。”
和眼前這位牧師大人一樣從來不知道該怎麼讨人喜歡的執政官淡淡地開口,“我沒有我的父親那麼虔誠,卻也知道不少牧師們能耍的花招――我怎麼知道我現在看見的不是你想讓我看見的?”
慣于毫無自覺地冷嘲熱諷的牧師也稍微愣了一下才聽懂了這句話――這是在說他對他施展了幻術嗎?!
奈傑爾黑了臉,一時間竟噎得說不出話來。
夜風裡傳來人們的驚呼,漸漸連成一片,盧埃林城内,更多的燈火亮了起來,連黑堡的庭院裡都開始有人不安地跑動……那是剛才同樣看到遠處那道光芒的人終于反應了過來。
牧師幹脆把指天的手臂換成指地。
“……好吧。”克羅夫勒勉為其難地承認,“那大概是真的。”
“而這隻是開始。”奈傑爾憋着怒氣完成他的任務,“希德尼盆地那座神殿周圍無人居住,但下一個地方可不是這樣……大人,你得回到巴拉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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