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裡亞覺得自己被整個兒丢進了冰塊裡。
她頭朝下跌進水裡,幾乎是立刻就失去了意識,醒來時隻看見頭頂一線光明,月光透過一條窄窄的縫隙流瀉下來,照在旁邊翻騰的黑色河水上,有一種異樣的美麗。
“娜裡亞。”伊斯朝她俯下身,眼睛裡有微弱的紅光,“你還好嗎?有受傷嗎?”
感謝諸神,他們都還活着。
“好……冷。”娜裡亞确定自己并沒有受傷,她隻是無法控制地發着抖,“你把我撈上來的?”
“對不起,我想生火,但是附近所有的東西都是濕的。”伊斯把還在滴着水的頭發向後抹,他并沒有覺得很冷,但娜裡亞的臉色看起來糟透了。
他試着把娜裡亞抱進懷裡,但他的體溫比她高不了多少,很快他就意識到那毫無用處。
娜裡亞牙齒打戰也忍不住咯咯笑:“隔着快要結冰的衣服,你得是個火爐才能讓我暖和起來。”
她坐起來,用顫抖僵硬的手指努力脫掉身上厚重的長裙和靴子,然後隻穿着薄薄的貼身衣物在長裙裡摸索着。
“啊,還在。”她摸出了一個皮質的酒袋,毫不在意伊斯詫異的眼神,迅速擰開蓋子猛灌了幾口。
辛辣的液體讓她打了個哆嗦,感覺熱意開始順着血液散開。
“要喝麼?”她把酒遞給伊斯:“我就知道用得上。”
伊斯接過去喝了一口,立刻吐了出來,一臉糾結地瞪着酒袋。
娜裡亞放聲大笑,用力地搓着幾乎失去知覺的腳,然後站起來,在潮濕的岩石上像隻兔子一樣蹦?着。
她現在感覺好多了。
“你得把濕衣服脫下來。”她對伊斯說,然後蹦到河邊看着那黑色的水面。
“不知道這條河流向哪兒。”伊斯在她身後說,聲音悶悶的,顯然正聽話地在脫衣服。
“不知道如果再跳下去,它能不能把我們帶回地面。”娜裡亞滿懷希望地說。
“我不覺得。”伊斯走到她身邊,跟她一樣探頭看着河水:“它看起來就像是……”
“流向地獄。”娜裡亞輕聲說,忍不住又打個哆嗦。
“埃德應該沒有掉下來。”伊斯擡頭看了看頭頂的縫隙,太高了,兩邊的石壁都向内傾斜,他們不可能爬得上去。
“希望他沒有坐在上面哭,那可一點用也沒有。”娜裡亞并不太指望埃德,他對這種事情毫無經驗,“最好的情況,他至少知道回去找人幫忙……哦不,他更有可能會在森林裡迷路。”
前景一片黯淡。
“會有人來救我們的,娜裡亞。”伊斯笃定地說,雙手合在嘴邊對着上面大叫:“喂!有人嗎!我們在這兒!埃德!朱爾斯!”
娜裡亞盯着他看:“你瘋了嗎?就算是獵人們也很少來這裡的。”伊斯剛剛叫了村裡一個個獵人的名字。
“朱爾斯,或者其他人,一定會有人在附近。”伊斯對她笑了笑:“你真的以為艾倫會留我們兩個人獨自在家,或者四處亂跑嗎?每次他離開的時候,都有人看着我們的,我一直在好奇他什麼時候才會出來阻止我們。”
有點高興,又有點生氣,娜裡亞不知道現在該露出什麼樣的表情,最後她隻好懊惱地抹了一下臉:“你是說,有人一路跟着我們?”
伊斯點了點頭:“在山上的時候他沒辦法跟得太近。他現在應該和埃德在一起找我們。”
他擡起頭繼續大叫:“喂!有人聽到嗎!”
娜裡亞呆了一會兒,也開始放聲大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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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厄突然停了下來,俯下身體。
“怎麼了?為什麼停下來?”埃德在他身邊焦急地轉來轉去。他們已經走了好一會兒,那道裂縫很多地方是合在一起的,從地面上甚至看不出什麼痕迹,隻能依靠河水流動的聲音判斷方向。
“閉嘴!”拜厄很想把這個聒噪的小子的嘴給堵上,“聽。”
埃德靜靜地站了一會兒,在依舊低沉的河水的轟鳴中,他聽見了那一絲随風傳來的,若有若無的聲音。
“娜裡亞!”他欣喜若狂地跳了起來:“我就知道他們還活着。”他向前沖出去,又被拜厄一手抓回來。
“那邊。”獵人無可奈何地說:“騎上馬,走我左邊。”
他們很快找到了那條裂縫。埃德趴在地上,努力想要把頭鑽進去:“娜裡亞,伊斯,你們都在那兒嗎?你們還好嗎?沒受傷嗎?你們真的吓到我了!再也别這麼幹了!”
“活蹦亂跳的!”娜裡亞大聲回答,“你以為我們想摔下來嗎?!快點把我們弄出去!”就算不停地蹦?,她也還是冷死了,這裡甚至還有風!
拜厄再次抓起埃德扔到一邊,蹲下來檢查了一下裂縫,然後搖搖頭:“太窄了。”即使他能扔下繩子把姐弟倆拉上來,他們也擠不出來,他沒有趁手的工具,也沒辦法鑿開岩石。
他打量着四周的地形,默默在腦海中繪出附近的群山和森林,流水和……
“聽着!”他對着下面大聲說:“我沒辦法從這裡把你們弄出來。這裡附近有個洞穴,水量大時是這條河的出口之一,看看你們周圍有沒有通道!”
“朱爾斯?”娜裡亞覺得那聲音似乎有點不一樣,“我看不見!這裡太黑了!”
“有一個。”伊斯說。事實上,他們現在就站在另一個巨大通道的邊緣。
拜厄擡頭想了想,讓兩個沒有任何經驗的孩子在黑夜裡的地下洞穴鑽來鑽去似乎不是個好主意,如果出了什麼意外,朱爾斯一定不會高興的。他歎了口氣――為什麼他們就不能乖乖地像往常那樣待在家裡呢?
埃德蹲在一邊眼巴巴地看着他,像隻小狗,讓他有踢上一腳的沖動。
他忍了下去,大聲跟德利安家的姐弟倆商量着。與待在下面等他回村裡找人來鑿開裂縫相比,他們顯然更願意嘗試自己走出去。
最後他們決定,用繩子給姐弟倆送下火把、木材和食物,等太陽升起來再去尋找出路。
“我會一直在這裡陪着你們的!”埃德大聲喊道。
“為什麼你不下來陪我們呢?”娜裡亞沒好氣地說。
“我很想,但下不去。”埃德悲傷地說。要一整晚跟那個黑着臉随時一副想揍他的樣子的獵人在一起,他真的情願待在下面。
娜裡亞翻個白眼,跳起來抓住了繩子末端晃過來的包裹。
他們用了好一會兒才烘幹了衣服,一邊吃着晚餐一邊應付埃德停不下來的絮絮叨叨,直到上面傳來“嗷”的一聲慘叫――拜厄終于忍無可忍地揍了埃德,他才安靜下來。
娜裡亞很快就開始犯困,但她還沒睡着就被伊斯推醒了。
“你有沒有聽見什麼?”他問,一動不動地望進黑暗裡
娜裡亞側耳,隻聽見水聲和火焰舔上潮濕的木料時噼啪作響的聲音。她知道伊斯像精靈一樣擁有夜視的能力,聽力也比她好很多,但這會兒她并沒有感到什麼危險。
“或許隻是隻小動物,浣熊什麼的。再說,我們還有這個,”她拍了拍身邊的精靈長劍,安德利亞跟她的小母馬都不知道去了哪兒,埃德把他的劍吊了下來以防萬一,“睡吧,伊斯,朱爾斯會看着我們的。”
她打個哈欠,很快便沉沉睡去。伊斯卻一直瞪大眼睛看着那條黑暗中的通道,寒冷總是讓他更加清醒。
他并沒有看到什麼,甚至也沒有再聽見什麼動靜,但他始終覺得,在黑暗的另一端,有一種隐隐約約的,冰冷而邪惡的氣息。
也許那裡能通向冰龍的洞穴。
他想着,終于迷迷糊糊地陷入了睡夢之中。
清晨,當陽光射進裂縫,埃德敲打着岩石喚醒了姐弟倆。
“無論裡面有多少岔道,向着你們的左邊走。洞穴離這裡不遠,應該不難找,如果通道在水下,不要冒險,退回來,你們可能遊不到另一邊。埃德在這兒等着,我會從洞穴那邊進去。”拜厄猶豫了一下,加上一句:“注意看看牆壁,如果上面有刻……一個貓頭,朝着它睜着的那隻眼睛的方向走。”
“貓頭?”埃德疑惑地問,被獵人狠狠地瞪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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娜裡亞真的找到了一隻貓頭。
堪稱巨大的貓頭,在娜裡亞半身高的位置,被人用某種相當暴力的方式歪歪扭扭地刻在石壁上,經過水流的沖刷和侵蝕依然清晰可辨。
“居然曾經有人來過這裡!”娜裡亞驚歎。她想不通這又濕又滑又冷的地底到底有什麼好玩的。通道并不狹窄,有些地方甚至寬闊得猶如宮殿的大廳,但依然充滿壓抑,連火把的光能照亮的範圍都無法抵禦那無邊的黑暗似的,看起來縮小了很多,讓人不自覺地放低了聲音,像是怕驚醒了什麼沉睡的怪物。
“希望那條龍不在這裡。”娜裡亞說,她已經厭倦了這場冒險。伊斯卻隻是不住地環顧四周,似乎有些不安。
他們并沒有走太多岔路,牆壁上的貓頭的确是很好的指引,隻是顯然并非出自一個人的手筆。
終于,火光中,娜裡亞隐約看見了前面的人影。
“朱爾斯!”她忍不住歡呼着迎上去,卻似乎立刻發現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
落後她幾步的伊斯迅速追上來拉着她往後退:“那不是朱爾斯。”他的聲音裡有前所未有的緊張,但他的神情更像是厭惡而不是恐懼。
他把娜裡亞擋在身後,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盡管他并不比娜裡亞高多少。
娜裡亞把火把塞進伊斯手裡,一聲不響地抽出了長劍。
那個人影紋絲不動了好一會兒,直到娜裡亞開始疑心那不過是塊突起的岩石,它突然開始大步向兩個人走了過來,一路發出巨大的鋼鐵撞擊的聲音。當它的面容被火光照亮,娜裡亞猛地伸手抓住伊斯的手臂,抽了一口冷氣,努力壓下嗓子眼裡那一聲尖叫。
那是一張人類的面孔,隻是早已失去了血肉,隻餘下焦黑的骷髅,空洞的眼窩裡仿佛有黑色的旋渦在一點一點吸走人類的魂魄。它的骨架上套着沉重的兇甲,肩甲隻剩一邊,殘破不堪的指骨裡依然緊握着長矛。
它張開嘴,如沖鋒前的戰士般發出無聲的呐喊。
被仿佛攝住心髒的恐懼所擊中,長劍從娜裡亞的手中滑落。伊斯猛地把火把朝着骷髅扔過去,彎腰準确地拾起劍,砍向骷髅的頭。
長矛擋開了劍刃,某種凄厲的叫聲尖銳地鑽進了娜裡亞的腦子,她終于控制不住地尖叫着,抱着頭蹲在了地上。
伊斯憤怒地低吼着,揮劍蕩開長矛,猛沖上去把那具骷髅撞倒在地上,在一片淺淺的水窪裡翻滾着。一片混亂中,他抓住了骷髅的尺骨,用力一扯,随手折斷之後直接把尖端狠狠戳進它的眼窩.
那裡本該空無一物,他卻明顯地感覺到某種柔韌的阻力。他似乎隐約知道該如何終結那早已失去的生命,卻又總是抓不住腦子裡飄忽不定的念頭,隻是任憑怒火支配他近乎狂暴的戰鬥,直到一片突如其來的白光刺痛他的雙眼。
他忍不住扭過頭,拼命地眨着眼睛,等他擦掉湧出的眼淚回過頭來,和他糾纏在一起的骷髅正一點點崩裂,變成一堆碎骨散落在水中,到最後,隻剩殘破的盔甲靜靜地躺在原地。
然而怒火并未平息。伊斯咆哮着抓起盔甲扔到牆上,巨大的撞擊聲在他的耳邊響成一片,他握緊雙拳,幾乎無法克制那種想要破壞一切的沖動。
周圍再次被火光照亮,一個充滿訝異的男人的聲音傳入耳中,讓他清醒了過來:“嘿,冷靜點……你打起來簡直像個瘋子。”
拜厄用火把照了照地上的殘骸,臉上陰雲密布:“你有受傷嗎?”
伊斯看了看自己的衣服,似乎有血迹,但他根本不知道什麼時候弄傷的。他現在渾身都痛,也很難确定到底傷在哪裡。
“我們得趕緊離開這兒。”拜厄伸手把他拉了起來,伊斯回過頭,娜裡亞正臉色慘白地扶着石壁站起來。
“那到底是什麼?”她的聲音依然在顫抖。
“被喚醒的不死者……骷髅戰士。”獵人的臉上露出厭惡的表情,“我還以為再也不會見到這種鬼東西,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
“這是安克坦恩的盔甲。”伊斯認出了兇甲上的标記,雙層的菱形,中間交叉的劍鋒上是一個狼頭。斯科特教過他這個。
拜厄搖搖頭:“骷髅們可不分國度。”他若有所思地看了伊斯一眼:“但至少我們知道他是從哪兒來的了。”
這些在地底縱橫交錯的通道顯然可以通到卡爾納克山脈另一邊的鄰國。他不知道腳下這個骷髅戰士在地底徘徊了多久,是沒辦法出去還是在尋找什麼,但喚醒它的死靈法師必然還活着,這實在不是什麼好消息。
“你……不是朱爾斯。”雖然長得幾乎一模一樣,但伊斯認出面前的男人并不是那個他跟娜裡亞都認識的獵人。
“拜厄・揚,朱爾斯是我的雙胞胎哥哥。”男人回答。
“你是個法師?”伊斯問道,他想起了白光出現之前那一串咒語。
“不,”高大強壯,穿着陳舊的皮甲,看起來相當落魄的男人沖他咧嘴一笑:
“我是個聖騎士。就像你的哥哥一樣,伊斯・克利瑟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