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頓向斯科特伸出一隻攤開的手,掌心有一塊小小的碎石。
“這是……某種寶石?”斯科特猜測着,半透明的碎石呈現出淡淡的粉紅色,像是某種水晶。
“馴鹿石。”達頓向他解釋,“斯奧在焚化那些屍體時,從好幾個人的靴子裡發現這種石頭的碎片。”
那些被斯科特擊倒的不死生物被野蠻人收殓。無論他們的身體被驅使着做了什麼,他們本身是無辜的。按照野蠻人的習俗,他們的屍體被焚燒成灰,灑在大地上,再也不會被任何人所侵擾。他們的力量将回歸大地,被新的生命所繼承,而他們的靈魂将加入祖先的行列,永遠守護着家園――至少,從前是這樣的。
作為薩滿,斯奧負責将那些人送歸大地的儀式。他們**着消失在火焰之中,正如誕生之時,他們的遺物通常由家人繼承,但這些人裡,隻有少數幾個的家人身在營地之中。斯奧在收拾那些無人領去的遺物時,發現了這些漂亮的碎石。
馴鹿石是一種稀少的寶石,女人們偶爾能在從巨人之脊流出河水和溪流中撿到這種石頭作為飾品,但野蠻人從不會到巨人之脊的群山中開采它,他們不是矮人,敲石頭不是他們的愛好,況且他們相信巨人之脊是由巨人們倒下的屍體化成的,他們可不會為了某種隻能用來做裝飾的石頭而在自己的始祖的屍體上敲敲打打。
現在是冬季,所有的水都停止了流動,唯一有可能讓這些碎石落入死者們的靴子裡的地方,是巨人之脊山腳下的洞穴,野蠻人們幾千年前居住過的地方。而斯奧在年輕時去過那些洞穴,傾聽祖先的聲音,在他的記憶中,從那些死者來時的方向上,隻有一處,他曾見過那粉紅色的礦脈,分散在相距不遠的兩三個洞穴裡。
“我們會派人去查探。”達頓說,“我們知道這一切都是因為那些人類的法師――雖然有人說他們其實并不是人類,而是魔鬼變成了人類的樣子。”
“不……他們就是人類。”想起圖倫的指責,斯科特不自在地搓了搓手,盡管他一點也不冷,“他們被叫做死靈法師,即使在人類之中,也從來不受歡迎……所以才會遠遠地躲到這裡來。”
達頓點點頭:“我知道,一直有人躲在巨人之脊,但他們非常狡猾,很難尋找,卻也從來沒有危害到我們。我不知道他們為什麼會突然擁有這樣的力量,但我們不可能退縮――這是我們的土地,我們的家,我們會消滅他們,趕走他們,讓他們永遠也不敢再踏上冰原一步。”
斯科特沉默了一會兒,他贊同達頓的話,但他擔心達頓并不明白他們面對的是怎樣的敵人,連他自己也不知道黑暗中還隐藏着多少不死生物,而死靈法師們新的力量到底從何而來。他考慮了片刻才謹慎地開口:“我在卡斯丹森林見過冬狼部落的首領,圖倫。他是個年輕而勇敢的戰士,但他選擇了逃離家園。”
“是的,邦普告訴過我,圖倫帶着一些他們部落的幸存者住在人類的森林裡,而你幫助了他們。”達頓說,“我不能責備那個年輕人,冬狼部落是目前為止唯一與那些魔鬼和怪物交戰過的部落,我知道他們傷亡慘重,圖倫的父親也因此而死,而他甚至不知道那些死者是不是也變成了怪物。他的族人所剩不多,這對他來說也是十分艱難的選擇。我曾派人告訴他,奔鹿部落願意為他提供幫助,但是……很可惜,作為相鄰的部落,奔鹿和冬狼之間的關系算不上友好,我們都有親人在對彼此的戰鬥中死去……因為這個,他大概不怎麼相信我。”
世仇在任何種族中大概都是最難消弭的仇恨,斯科特對此一點也不覺得奇怪。
“如果你是想告訴我這場戰鬥不會那麼容易,相信我,孩子,我知道。幾千年以來,野蠻人還是第一次失去祖先的指引,想象一下你們所信奉的神都突然消失吧,牧師,然後你或許能明白我們的處境。看不見的恐懼比看得見的敵人更難對付。”達頓停了下來,憂慮讓他顯得蒼老起來。
“我能幫上什麼忙?”斯科特直截了當地問道,相信這正是達頓把他叫來這裡的目的。
“你已經幫助了我們,我還沒有向你表示感謝。”達頓鄭重地向斯科特低下頭,斯科特便以同樣的姿勢回禮。
“我們從來沒有向人類尋求過幫助,但你顯然更了解那些……死靈法師,邦普說你進入冰原就是為了尋找那些死靈法師和冰龍,我們希望你能告訴我們你知道的一切,他們的能力,他們的弱點……我更希望你能帶上我們的勇士,一起去尋找他們的藏身之地。”達頓誠懇地直視着斯科特。
斯科特猶豫一下才謹慎地開口:“我很高興能得到這樣的信任,但這并不是一個簡單的任務。如果死靈法師确實躲藏在那裡,我無法保證能把他們每一個人都安全帶回來。尤其是……我也明白并不是每一個野蠻人都能夠相信人類。”
他在這裡得到了大多數人的尊敬,但也不是沒聽到過懷疑的聲音――僅憑一個人類怎麼可能消滅那麼多不死的怪物?他或許是死靈法師派來,用這種方式博取野蠻人的信任,然後伺機破壞營地。
這樣的傳言顯然不怎麼令人愉快,但他也并不十分在意。在不久之前,他也把野蠻人當成狂暴而不通情理的,人類的敵人,甚至有人說他們會吃掉自己敵人的屍體。兩個種族之間的誤解由來已久,并不奇怪。但如果要答應達頓的請求,帶着無法互相信任的同伴上路則無異于自殺和殺人。
“我明白其中的危險,這也是我想讓那些急躁又自大的年輕人明白的,他們得知道自己面對的到底是什麼樣的敵人。而我也向你保證,所有人……包括我的兒子多姆特,會像服從我一樣服從你的任何命令。”達頓嚴肅地承諾。
“那麼我也向你保證,我會盡我所能。”斯科特微笑着說。
即使他拒絕,達頓顯然也不會放棄這個線索,而他派出的人極有可能有去無回。
事已至此,他隻能先解決掉死靈法師的問題再說。這原本也是他的職責,以及……為伊斯所做的一切,做出些微的補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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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怕會有一場暴風雪。”哈爾擔心地看着天際急遽翻滾着的黑色雲團。
“……現在這個不算暴風雪嗎?”娜裡亞大聲問道。大朵大朵的雪花已經落了好一陣兒,嗚嗚的風聲響了一整個上午,他們的身上都落滿了雪,幾乎與大地融為一體,倒是更加不用擔心會被黑鬃部落的人發現了。
“這個?差遠了。”哈爾搖着頭,“我們得找個地方避一避……奔鹿部落的營地應該就在附近。”
“另一個營地?”娜裡亞對此有些疑慮,“我們不會又被關上幾天吧?”
“總比在暴風雪裡凍死或者迷失方向要好。”哈爾也拿不準奔鹿部落的人能與黑鬃部落有多少不同,但平原上的暴風雪威力巨大,他不敢冒險。
“聽你的。”諾威說。他在沙漠中遭遇過風暴,十分清楚,面對大自然的威力,最好不要心存僥幸或過于自大,乖乖聽當地人的話才能保住小命。
哈爾分辨了一下方向,大喝着讓他的馴鹿向偏西的方向疾馳。
但暴風雪還是追上了他們。狂風猶如巨浪,仿佛随時能把雪橇掀翻,哈爾給馴鹿蓋上了厚厚的毯子,飓風之中,它們的絨毛也無法抵禦寒冷的侵襲,每年都有許多動物在快要熬過寒冬的時候死于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風雪。
雪花也似乎變成了某種武器,重重地拍打在每個人身上,他們隻能把整張臉都包起來,在雪橇上互相緊靠着縮成一團。諾威眯着眼看着周圍,現在已經不單是無法分辨方向,連天與地都不怎麼分得清了。
泰絲在他懷裡嗤嗤地笑着,一邊發抖一邊大聲說:“我終于明白野蠻人為什麼要留着跟矮人一樣的長頭發和大胡子了,這樣至少他們的耳朵和下巴不會凍掉!”
諾威微笑着抱緊了她,在這樣的情況下也能保持樂觀,沒有沮喪,沒有焦躁,沒有抱怨――這個他養大的女孩總能讓他為之驕傲。
雪橇的速度越來越慢,然後停了下來,哈爾頂着風搖搖晃晃地爬下去,在馴鹿前兇摸索着。
“怎麼了?要幫忙嗎?”諾威大聲問道。
“兇帶斷了!”哈爾有些沮喪地回答,他在離開黑鬃部落的營地時應該好好檢查一下的,但那時他的心情實在不怎麼樣,就忘了這個。現在,這一點疏忽可能會害他們全都凍死在這裡。
諾威把泰絲交給阿坎,爬下雪橇,一陣狂風吹過時他甚至有些站立不穩,隻能把腳深深地踩進雪裡才能避免被風吹走。
馴鹿的兇帶顯然是被誰劃上了一刀,卻沒有切斷,長時間的拉扯之後,卻在這種時候斷開。
“大概是某個小孩子幹的。”哈爾無奈地說,他解下了自己的腰帶,比量着長度,現在隻能暫時用這個代替了。
諾威幫他安撫着馴鹿,讓它們乖乖地待在原地,卻突然聽見一身驚叫和阿坎的吼聲。
他回過頭,正看見一個嬌小的身影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抓住一般,驟然消失在風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