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伊拉隻待了兩天就迫不及待般離開,護送她前來的菲利・澤裡原本是想趁機留在斯頓布奇,卻到底還是放心不下,又默默地跟了回去,向埃德他們告别時的眼神頗有幾分幽怨。
他是真的很讨厭宮廷裡那些繁文缛節,即使他不遵守也沒人能拿他怎樣,但身處其中,總是格格不入。
又被茉伊拉提醒過一次的巴爾克,并不覺得安特能鬧出什麼大亂子來,畢竟他比誰都更急切地想要解除身上的契約,這種時候給他們找麻煩,無異于給他自己找麻煩……而在死而複生之後,這位國王行事倒也更有分寸了一些。
但為了不激怒心情必然不怎麼好的安特,他們還是把慶典從原定的洛克堡轉移到了斯托克噴泉廣場。那裡地方寬闊,道路四通八達,真要發生什麼意外,疏散人群都能快上幾分。
還沒有進過洛克堡的人多少有點失望,但在迎接新年的那一晚,踏入噴泉廣場周圍的街道,慶典的熱鬧歡騰立刻就驅散了那一點遺憾。白鴉的“學生”們已經掌握了更多的“戲法”,并且不再像上次一樣扭扭捏捏,或無所适從,單是他們的表演,就已經是其他任何地方都看不到的。
這一晚甚至有木偶戲可看,表演的就是埃德・辛格爾的地獄之旅,除了原本的驚險之外,還增加了一些編造出的曲折故事,笑料百出,雖然演得很是粗糙――畢竟操縱木偶的人大半都是現學的――卻還是大受歡迎。
當然,列烏斯……就隻能委屈它當一個“強大的惡魔領主”了。
巴爾克的本意是讓埃德本人出演,在被十分堅定地拒絕後,才不得不讓那位能變樹的小木匠緊急刻出了一堆木偶。
小木匠手藝精湛,熱情十足,刻出的埃德十分傳神,尤其是那略高的腦門,埃德隻看了一眼,就覺得頭皮發涼。
而那些惡魔,他不過随口描述了一下,小木匠就能發揮他的想象力,刻得比那些惡魔本魔更像惡魔。
慶典當晚,埃德并不怎麼意外地在人群中看到了曼妮莎。
她像許多人一樣,爬到了噴泉水池中的雕像上,看着不遠處的舞台,樂得哈哈大笑,手裡還捏了串炸肉丸。
她沖埃德十分敷衍地揮了揮手,便興高采烈地繼續看戲,一點也沒有跟他嚴肅交流,或友好交談一下的意思。還沒有自己的木偶受歡迎的埃德隻好默默歎了口氣,自己去找樂子。
娜裡亞沒空理他,而伊斯并不喜歡這麼擁擠的人群,也死都不肯再站在街邊烤肉,讓許多人都很是失望。
最後,埃德還是爬上了廣場邊伊斯所在的那個屋頂,俯視下面輝煌的燈火。
不被允許參加慶典的娜娜已經在伊斯懷裡撒潑打滾了好一陣兒,這會兒剛剛安靜下來,抱着跟比它還要大的烤羊腿憤憤地啃。
是的,它又能吃了,它不打嗝了,它甚至能飛了!
但是,因為翅膀還是太小,并沒有因為吞下了生命之息就長大一點點,隻是變得更加有力,所以它飛起來的時候需要快速地扇動翅膀,看着不像條龍,倒像隻大過頭的蜜蜂。
伊斯糾正了幾次,毫無用處,扯着它的小翅膀看了又看,最終還是郁悶地放棄了。
他們也沒說什麼話,就是安靜地看着。伊斯還從他秘密的儲物袋裡掏出另一根烤羊腿,給了埃德。
他自己倒是沒什麼胃口。看着娜娜蹭在他衣服上的、哪哪兒都有的、亮汪汪的油漬,他就什麼都吃不下去了。
埃德很是同情,但并不打算為他分憂。
他們注視着喧鬧的廣場。人流裡有許多大人把小孩兒扛在了肩上,但最引人注目的,還是扛着芬維的阿坎,和他身邊扛着泰絲的魔像。
精靈大概并不是自願被扛起來的,很可能隻是……盛情難卻。他坐在阿坎的肩上,僵得像根木頭,而另一邊,即使隔得老遠,泰絲也是顯而易見的得意洋洋。
阿坎原本就像個野蠻人一般又高又壯,那具魔像也比他矮不了多少。他們所到之處,人群如潮水般分開,帶着驚訝,好奇,羨慕……和不可避免的畏懼。
但阿坎的傻笑親和力十足,許多斯頓布奇人已經不那麼怕他。而那具魔像,雖然今天是第一次出現在人群之中,看起來脾氣卻也挺好,并不在意小孩兒們大着膽子抱上它奇異的、分不清是石頭還是金屬的黑色身體,甚至會低頭向他們微笑。
那微笑還有些僵硬,但溫和得足夠安撫人心……就像從前那個一頭金發,眼眸如被陽光照亮的綠葉般的精靈戰士。
諾威已經能控制他新的軀體。當他不再強求讓這具軀體能夠完美地重複他從前所能做到一切,而是試着配合它本身的特質改變自己的行動和戰鬥方式,他的進展便一日千裡,快得令人驚訝。
當然,他還沒能自如地操縱它的每一部分,像操縱自己原本的身體,但即使是與芬維對打,他也能堅持好一會兒不落下風。
他實在跟不上那麼快的速度……他大概再也不可能有從前那樣的敏捷,但他的身體幾乎堅不可摧,他的每一擊都比阿坎還要有力――他依然能成為一個優秀的戰士。
埃德怎麼能不為他驕傲。
慶典快要結束時,獨角獸号緩緩飛過天空,無數煙花從船上升起,在夜幕中轟然炸開,炸出一片絢爛,如盛放在星月間的繁花,雖短暫易逝,卻在那一瞬,蓋過了諸神所創造的光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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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一年已經過去了十幾天,再次消失的國王陛下依舊沒什麼動靜。巴爾克說他依然會偶爾出現在密道中,就像巡視自己的領土,但除此之外,也沒什麼别的動作。
有點可悲……但倒也令人安心。
埃德擠出了一點時間,在艾倫的冷嘲熱諷中跟他學了一些下棋的技巧,決定像曼妮莎所說的那樣,去跟羅穆安下盤棋看看。
羅穆安對下棋倒确實挺有興趣的樣子,一看見他擺出棋子就跳了過來。但他們還沒下多大會兒,埃德正抓耳撓腮地想着這瘋法師好像就完全沒理會什麼規則這棋到底要怎麼下……羅穆安突然直立了起來。
埃德擡頭,決定他的耳朵都似乎豎起來了,瞪圓的眼睛裡露出像是在嚴肅地思考,又像是在發呆的神情。
他還沒能問出句“怎麼了?”,一種尖銳的鳴叫就紮進了他的腦子裡。
那是來自三重塔的警告。
“門。”羅穆安的雙手合上又打開,然後開心地拍起手來,“門!要打開啦!龍!要活過來啦!”
埃德呆了呆,一躍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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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克堡地底的密道之中,兩個守衛穩住身體,迅速地交換了一個眼神。
這裡時不時就有些震動,或大或小,或因為三重塔裡有人打架,或因為密道哪裡被那群老的老小的小的冒險者們弄塌了,又或許是些他們不知道的原因……但大半并不怎麼劇烈,他們也早已經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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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這一次,震動卻有些奇怪。它依然并不劇烈,卻感覺太過規律,像一顆巨大的心髒,在他們腳底一下一下地跳了起來。
他們在轉瞬之間就做出了決定――如巴爾克大人所說的那樣,“情況不妙,逃命要緊”。
但他們沒逃幾步就被堵在了密道裡。
安特・博弗德站在他們面前,似笑非笑,一手提着劍,一手卻提着一截烏黑的,像樹枝又像骨頭的東西。
他們不能地提高了警惕,安特卻懶洋洋側身讓開,似乎并沒有阻攔他們的意思。
然而他們再一次交換眼神,想着身後那張已經看不見的石桌,又看向安特手中那怎麼看怎麼詭異的玩意兒。
“……陛下,”其中一人開口,聲線略顯僵硬:“這裡似乎有些危險,您不如跟我們一起離開吧?”
安特擡起眼皮。
那兩個連盔甲都沒穿的戰士一前一後,牢牢地堵住了他的去路。
他輕聲笑了起來。
巴爾克的人啊……聰明,也愚蠢。
他擡劍前斬,在對方尖銳的唿哨聲中,直沖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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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底那口深井邊,霍安将視線從最後一個倒下的守衛身上挪開,顫抖着拔開水晶瓶的蓋子,緩緩将其中的血液倒進了井水之中。
天神之血,巨龍之骨,生者之魂。
他已經把那些鏡子的碎片放在了正确的位置,被禁锢其中的魂魄的碎片……的确是在照鏡子的人活着的時候被拖進去的。
一根龍骨已經交給安特。在自己的宮殿裡,那位國王總不會連這一點小事都做不到。
而現在,最後一步已經完成。
他剛剛拼回來的身體痛得像是一動就會重新碎掉,可他做到了。
然而震動并未停止……卻也沒有改變。
……也許還得等一會。他想。也許安特還沒能完成他的任務。
他有些焦躁地低頭看着井水。下一個瞬間,井水轟然炸了起來。
――不該會有這種反應。
在冰冷的井水如火焰般燒灼在他臉上時,他凄厲地叫出聲來,帶着深深的恨意。
不該會有這種反應……是埃德的血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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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特・博弗德把沾血的龍骨仍在那光秃秃什麼都沒有的石桌上,微微挑起了眉。
這最好有用。
但即使沒有……不過弄死了幾個人而已,巴爾克又能把他怎麼樣呢?
他反手把劍插回腰間,踏着地面漸漸加快的節奏,大搖大擺地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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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動剛剛開始時,正聚在一起“訓練”的私語者們驟然安靜下來,但也僅此而已。
這樣的震動,他們其實也已經習慣了。他們并不能聽見三重塔的聲音,即使有些人敏銳地感覺到了什麼,一時間反應不過來。
白鴉的眉心卻漸漸皺起。
當私語者們懷着一絲不安面面相觑,坐在窗邊的瑪雅突然站了起來,才張開嘴,白鴉已經先她一步開口道:“離開這兒。”
她大步走向門外,又在門口停下來,回頭瞪着那群茫然失措的小羊羔:“耳朵裡都長草了還是腦子都被豬啃了?我讓你們離開這兒!離開洛克堡!現在!馬上!”
她的聲音利起來也是好聽的。私語者們終于回過神來,立刻如他們之前所練習過的那樣,飛快地離開這件特地為他們空出來的、原本是個宴會廳的長方形大廳,避開長廊,直接穿過花園,向着洛克堡的大門離開。
看他們并沒有驚慌失措、沒頭沒腦地擠成一團,白鴉的臉色總算好看了一點。
她走在人群最後,阿爾茜則沉默地跟在她身邊。這沉悶的性格白鴉是真的不喜歡,這會兒卻也讓她十分省心。
他們沒走出多遠就遇到了來接應他們的士兵。然而當他們跑到三重塔附近,地面猛地一顫,像是有什麼在他們腳下炸開。大片的土地如海上的波浪般起伏,他們像一群被捕捉的小船,抛上半空又墜落下來,頓時摔成了一團。
“血!”
終于有人驚慌地大叫出聲。
在他們腳下,裂開的地面湧出了紅色的水流,其實并沒有血那麼鮮紅,到更像是鐵鏽的顔色,但此刻看來,已經足夠令人恐慌。
白鴉暗罵了一聲,雙手揮開。寒冬荒蕪的土地上,驟然鑽出濃綠的枝葉,白色薔薇盛放其上,在牢牢抓向地面的同時,白色花瓣随着濃郁的花香四散開來,在陰沉的天幕之下,仿佛下了一場奇異的香雪。
雪花起初隻是随風飄散,然後開始随着空氣中湧動的力量起伏不定,仿佛在跳着某種玄妙的舞蹈。
所有人都怔怔地注視着這一幕。他們都知道,這個美麗的女人有着強大的力量,卻從未看到過她這樣……肆意展現在他們面前。
她讓他們根本移不開視線。
躁動的力量稍稍被安撫下去。白鴉回頭就看見一群呆在原地不動的蠢貨,頓時氣往上沖。
“跑啊!”她毫無風度地吼道,“我教你們的東西都喂狗了嗎?不指望你們能幫什麼忙,保住自己的小命都不會嗎?!”
在她身邊不遠,剛剛爬起來的阿爾茜深吸一口氣,站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