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場利益與責任的分割耗時頗長,結束時每個人卻都還精神十足――巨大的财富是庸俗卻有力的激勵,即使這筆财富很可能大半……甚至全部都要被消耗掉,但它原本也是筆意外之财嘛。
無論怎麼算,他們都賺到了。
不用埃德再多說什麼,連寇米特都做出承諾,願意為他的實驗提供必要的援助。
“……您确實知道,這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實驗吧?”埃德忍不住問他。
鐵匠背起雙手,沖他一笑:“我并不需要知道得那麼清楚,隻需要知道我們有共同的目的……為了保護這個世界,不是嗎?”
中年男人沒能控制他的身材,但好在臉并不臃腫,端正的五官看起來沉穩堅毅,正氣凜然,說出來的話也義正辭嚴,無可反駁……埃德卻恍惚從他眼中閃過的微光裡看出一絲狡猾。
一絲對方并沒有隐藏,甚至有意讓他看到的狡猾。
年輕人張開嘴,又閉上,笑着對自己歪了歪頭。的确,有些事并不需要知道得那麼清楚。
“倒是你,”寇米特稍稍壓低了聲音,“你是水神的聖者,卻把……這麼重要的實驗交給安都赫的神殿,真的沒有問題嗎?”
埃德愣了一下:“可是,他們對類似的法術更有經驗,離需要的材料也更近。”
他是真的沒想那麼多。
寇米特眼角的笑紋皺得更深。他擡起厚實的手掌,拍了拍埃德的肩膀,搖着頭走開了。
“……這是什麼意思?”埃德有些不安地扭頭問伊斯。
“意思是,你真是個令人放心的……夥伴。”伊斯用同樣的動作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帶點同情,讓埃德懷疑他原本想要吐出的最後那個詞,其實并沒有那麼美好。
連莫克都過來拍了拍他的背,微笑着告訴他:“你這樣就挺好。”
然後,其實并沒有聽到什麼的博雷納也笑嘻嘻地跑來湊熱鬧,啪啪地拍着他的肩。唯有伊森走過時好心提醒了兩句:“既然我們不打算遮遮掩掩,這件事很快就會傳開。肖恩・弗雷切對你的決定或許不會有什麼意見,他能夠判斷什麼是最好的選擇,但總難免會有人眼紅,或生出一些不滿。而你們的小國王……也真的還很小。”
埃德點頭緻謝。他是沒想太多,但并不是想不到會有怎樣的麻煩。然而他拍拍兇口?自覺心平氣和,隻有點小小的無奈。
再危急的時刻,各種無謂的紛争都在所難免。從前他會憂心忡忡?為需要面對那些複雜的人心而頭痛不已?但現在?他覺得完全可以把這些麻煩扔給能夠解決它們的人,全心全意去做那些他更擅長的事。
他應該趕緊給巴爾克大人寫一封信,即使那位老人很快就能以自己的方式得知一切;也得告訴肖恩?盡管肖恩很可能不會同意他大膽的計劃?但現在,他至少會給他解釋和證明的機會。
他還得寫封信給娜裡亞……離開的時候他說他很快就會回去。
他好像總是在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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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好幾天的時間,埃德忙于修複法陣缺失的部分?并與奈傑爾反複确認實驗的方式和規模――最安全?也最省錢的方式與規模。
他其實很有些緊張。他知道他在做的其實就是斯科特最初的打算?隻是?他現在沒法确認斯科特最終是會幫助他還是阻止他。他很願意相信斯科特所做的每一件事?哪怕看似無意?都在一點點推動着、引導着他們得到他們所需要的東西,以完成最後的計劃,可是……可是他所做的一切,那條能夠窺視他靈魂的炎龍真的會一無所知嗎?他怎麼能确定他并沒有落入陷阱?……
“你想得太多了。”伊斯面無表情地告訴他,“别再去想‘斯科特想怎樣’。你覺得值得一試的?那就去試。如果最終隻能與他為敵……那也是他自找的。”
埃德偷偷看他一眼?沒敢再繼續這個話題。
時間有限?他幹脆住在了安都赫神殿。莫克返回銀牙礦坑的前一天晚上?他回到城主府參加“預祝合作順利及送别”的晚宴,終于又見到了瑞伊。
瑞伊在那一晚的戰鬥之後,隻休息了一天就離開了巴拉赫?連博雷納都不知道她去了哪兒。而這一晚,燈火通明的宴會廳裡,依然穿着一身樸素的麻布長裙,獨自站在窗邊的白發老婦人,也顯得與周圍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埃德走過去的時候她擡眼看他,平靜,淡漠,并無局促,仿佛這裡與希德尼神殿外那個充斥着藥草味道的、簡陋的小帳篷沒什麼區别,而他也依然隻是個因為頭癢得受不了而去向她求助的、沒用的年輕人。
她不屬于這裡,但這一點對她似乎也沒有造成任何困擾。
“好久不見……你還好嗎?”埃德打招呼的方式毫無新意。
“很好。”瑞伊回答。
然後便是長久的沉默。
埃德尴尬地眨眨眼。瑞伊大概是他所認識的人裡最擅長迅速結束一場對話的人了……但他還是不屈不撓地粘上去。
“我沒有親眼看到,”他說,“但我聽說你操縱植物就像操縱自己身體的一部分,那真是太厲害啦!……我認識個女孩兒,在那輪月亮升起之後――”
他指指窗外:“她就能随心所欲地把植物變成金屬了……她能把一朵花變成金子做的呢!”
“挺有用的。”瑞伊評價。
“白鴉說像她那樣得人會很多,比從前要多得多。她會留在斯頓布奇,幫助他們了解和掌握自己的力量,讓大家能夠更容易接受他們的存在,而不再把他們當成惡魔之子……你認識白鴉嗎?”
“聽說過。”
“薩克西斯讓她去的斯頓布奇,也是他讓你來這兒的嗎?”
“算是吧。”
埃德頓了一頓,終于努力把他一直不知道該如何告訴瑞伊的消息說出口:“薩克西斯……不在了。”
“……死了?”瑞伊問。她依然沒什麼表情,聲音卻低了下去。
“也……不算吧。”埃德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