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年輕人并沒有立刻就開始行動,即使埃德的主意并不是心血來潮――從他像一陣風一樣掠過這片大陸,從他用一種截然不同的方式看見這個世界的那一刻開始,隐約的念頭就一直徘徊在心底,直到現在,才能得以清晰的表述……并且,更重要的,得到了朋友的認同。
但他知道那不是急切之間就能做到的。在他們更有把握之前,他不可能讓斯托貝爾用生命……或更可怕的代價來冒險。
他隻是不确定他們還能有多少時間。
懷着興奮與憂慮,他搖搖晃晃地推開自己房間的門。有好一會兒他根本沒有意識到裡面并不止他一個人……直到熟悉的聲音響起,他才遽然一驚。
“恕我冒昧。”中年牧師的語氣平靜得像是他剛剛在屋外禮貌周全地叩響房門,報上來意,而不是藏在陰影裡等候了許久,“弗雷切大人想見你……以及,抱歉,我不得不破壞了你的防禦。”
埃德默默地把剛剛解開的扣子系回去,也把騰騰往上冒的怒火壓回去――那對伊卡伯德・貝利亞毫無意義。
“那就走吧。”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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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恩・弗雷切的身體正在急劇地衰敗下去。
埃德沒有見過肖恩剛剛被斯科特從莉迪亞手中救出來時的樣子,但他覺得那應該不會比他眼前更差……老人皺巴巴毫無血色的皮膚幾乎完全貼在骨頭上,紙一般又幹又薄,青灰的血管分外清晰地凸顯出來,蚯蚓般蜿蜒着,簡直像某種怪異的刺青。
可他的眼睛愈發的亮,亮得像在燃燒。
“在希德尼盆地亮起直刺天空的光芒之後,霍伊特・拉瓦爾來找過我。”老人開門見山,不願浪費一點時間,“同為聖職者,我們有相同的憂慮……幾乎相同的憂慮。這個世界不能沒有信仰――這個世界也不能隻有一個絕對的信仰。”
這樣的坦誠是在回應埃德所付出的信任。埃德明白這個,所以他隻是安靜而專注地聽着。
“無論斯科特的目的到底是什麼,至少我們明确自己的目的。”肖恩說,“我們也因此而做出了決定。”
他探身将桌面上一個薄薄的紙卷推向埃德。
埃德吸了一口氣。他不該意外……連大法師塔高高在上的四塔之主都已經察覺到魔法之力的變化而不計代價地尋找着新的力量,聖職者們又怎麼可能無知無覺地什麼也不做?
他小心地打開紙卷――那看起來已經被展開和摩挲過許多次的紙頁感覺異常脆弱。
紙卷上是一列長長的名單,第一個就是他自己。
他的手指微微發抖。他在其中看見更多熟悉,或早有耳聞的名字,約克・特瑞西,尤布羅安・吉諾特……甚至菲利・澤裡。
那些最優秀的聖職者不知是否知道,他們的名字被這樣排列着……像一場盛宴中精心準備的菜單。
“這是……什麼?”他咬着牙問,告誡自己至少不要在肖恩把話說完之前就開始憤怒地指責。
“向諸神獻祭以獲得力量,并不是隻有耐瑟斯的牧師才會。”肖恩坦率地繼續,“雖然這種古老的儀式我們已經忘卻了許久……因為我們相信信仰應是奉獻,而非索取。”
“所以我們是什麼?”埃德到底還是沒忍住,“祭品嗎?!”
“不是。”肖恩在他快要爆發的怒火之中依舊平靜,“你也曾學過如何做一個牧師……在你看來,所謂的‘獻祭’,就隻有最野蠻的獻上鮮血與靈魂嗎?”
埃德把他下意識的反問吞了回去,努力在他的記憶之中搜尋。他真的不是什麼合格的牧師,但他終究還是想了起來。
“‘再珍貴的祭品也比不上最虔誠的信仰’。”他輕聲回答。
“是的。”肖恩,“埃德……我們還會祈禱。即使諸神已不再傾聽,我們的信仰仍有力量。”
埃德心虛地低頭――他幾乎從不祈禱。
“在諸神的規則被徹底破壞之前,我們還有最後的機會。”肖恩的手指快速地輕敲着桌面,但那不是他無意識的習慣……他已經無法控制手臂的顫抖。
“我們的祈禱所召喚的力量,将傾注在你們身上。”他說,“你們将會變得十分強大……前所未有地強大。”
“……像神一樣嗎?”埃德喃喃地問。
“不……不是神。”肖恩自嘲地一笑,“雖然我曾經有過這樣的打算。但那到底太過狂妄……你們依舊是人,也隻會是人,确切說來,或許更像行走于這世間的聖徒。你們的力量和付出會被人們所看到,所銘記……而他們的敬畏和感激會變成另一種信仰。”
他停下來平複自己的呼吸。隻是這樣簡單的述說都已經讓他覺得吃力……他甚至都沒有站起來。
埃德沉默着。他忽然意識到,雖然方法不同,但肖恩所要做的事其實與他想做的事十分相似――他們不知道敵人到底将會在何時、以何種形式出現,與其絞盡腦汁地去探尋那些古老的秘密,跟在敵人的影子後面疲于奔命,拼命地補上那些已經漏成篩子一樣的窟窿,還不如盡可能地做好一切準備,增強自己的力量……強到足以面對任何敵人。
隻是,聖職者們依舊将希望寄托與諸神……寄托于他們殘留的力量。而他卻開始将希望傾注于這個世界本身。
片刻之間他也說不出誰對誰錯,但對于那些仍有着堅定信仰,甚至大多數對這個世界的變化一無所知的人來說,肖恩的方法,或許是更容易接受的吧?
“我們……有選擇嗎?”他問。
“有。”肖恩幹脆地點頭,“我們列出了最優秀,或最虔誠的聖職者的名字,但我們并不會讓你們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成為必然要站在最前方的戰士。這儀式本身也不允許我們違背你們的意志――它必須得到你們的允許才有可能成功。”
“……已經有人答應了嗎?”埃德問。
“約克・特瑞西。”肖恩回答,“還有一些你并不認識。”
埃德緊張地舔了舔嘴唇。他不确定肖恩是否能接受,但他至少應該讓他知道。
“我有……另一種方法。”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