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又是誰?”
伊斯終于從密不透風的圍攻裡脫身而出,飛了過來,既因為朋友的死裡逃生而慶幸,又因為救下他一條小命的居然不是自己而有點莫名的不爽。
埃德爬了起來,欣喜又茫然:“我也不知道……”
已經沖向敵人的戰士穿着簡陋的皮裙和兇甲,赤着腳,小腿上打着綁腿,沒戴頭盔,卷曲的褐色長發糾結成一縷縷,十分随意地束在腦後,沒有任何保護的雙臂肌肉隆起,拿着盾牌往敵人頭上砸的戰鬥方式活像個野蠻人。
可他右手緊握的長劍……很像是剛剛崩掉的那一柄。
“……聖靈。”
伊斯從男人身上那耀眼的光輝分辨出來。
埃德握了握拳,幾乎想要歡呼。雖然跟他之前所希望的不太一樣,但“召喚聖靈”,也是傳說裡才有的故事呀!
“趕緊想辦法上去!”
看着他那一臉白癡般的狂喜,伊斯很有踹他一腳的沖動:“那東西待不了太久的!”
被叫成“那東西”的戰士一個頭槌撞開了敵人,回頭看了他們一眼――還沒見過對聖靈如此不敬的家夥!
埃德趕緊向他行了個禮,伊斯卻已經繞開,把被牢牢圍住、已經開始張嘴亂咬的羅穆安解救了出來。
聖靈,已進入聖殿的戰士的英靈,說到底,也不過是另一種鬼魂,隻是因為神力而暫時擁有實體而已。數千年前,在巨龍與精靈和矮人的戰鬥最激烈的時候,他們還時常會出現,幫助傷亡慘重的同族,在那之後,卻極少再現身……這種東西,一條龍難道還需要對他恭恭敬敬嗎?
當然不!
“不想死在這裡的話,往上跳!”他告訴那隻瘋兔子,擡手在漫天黑焰和惡魔之間轟出一條通道。
不管怎樣,弄出一個是一個。
羅穆安反應極快。他後腳刨了刨地面,一躍而起,靈巧地踩上一個飛得稍低的惡魔的肩頭,借力往上竄。
箭矢追擊而至。許多惡魔甚至扔出了自己唯一的武器――羅穆安在地獄裡待了兩百年,的确給他們帶來了不少樂趣,大多數惡魔其實都對他手下留情,他才能活到現在。可如果他想逃離這裡,那還是死了更好。
永恒之火能夠逼退惡魔和黑焰,卻攔不住這些武器,伊斯低罵了一聲,揮開的長鞭在埃德身周清出一片空地,而埃德趁機施法,用風牆擋開了大部分武器,看着羅穆安身上插着兩根箭一把刀,嗷嗷地叫着,消失在那片漾開的水波中。
埃德松了口氣,心卻又立刻吊起。
“他不會一過去就被人砍了吧?”他忐忑地問。
畢竟那樣子已經很難看出是個人。
“……你可以為他祈禱一下。”伊斯說。
“你其實也可以先離……”
“閉嘴。”伊斯瞥他一眼,“你的聖靈可不會飛!”
……你是能飛,可你也沒法兒帶我飛上去啊。
埃德腹诽着,随手撿起根彎彎曲曲蛇一樣的棍子。他其實曾經試圖召喚風元素,但召不出來,單純用風力讓自己飛起來的話,平衡和方向都很難控制……
黑影從頭頂掠過。直接從他頭上跳了過去的聖靈揮劍斬下一個沖得最快的惡魔的頭,又回頭看了他們一眼。
他有一雙很亮的、藍綠色的眼睛,眼中情緒分明――雖然我打得挺開心,但你們是不是也太閑了一點?
埃德趕緊沖他露出感激到谄媚的笑容,而伊斯的視線卻落在戰士肌肉結實的雙腿上――這家夥,跳得也挺高嘛。
“嘿!”他叫起來,“你能把這家夥弄上去嗎?就從剛才那個圈兒裡塞出去!”
戰士沒理會這無禮的家夥。他砸出的盾牌像一塊從山巅滾落的巨石,撞飛了沿途所有的惡魔,又在沖過去撿回盾牌的時候揮劍斬斷了敢冒頭的那一茬,飛奔而回,在埃德面前穩穩站定,還沒等埃德反應過來,扔下盾牌一把抓住了他的腰帶,甩手就往上扔。
埃德暈乎乎地飛到了半空。
他聽見伊斯怒罵着追上來,轟出的火球再一次劈開通往希望的道路;他清楚地看見空氣中一圈圈蕩開的波紋,像風吹過時斯塔内斯特爾湖面的漣漪;他甚至能隐隐看見通道的另一邊,一個碩大的、帶着黑白紋路的的豹子頭,那雙藍色的圓眼睛,似乎對上了他的視線。
小白。
他不由自主地、竭盡全力地伸出手去。
從掉進地獄的那一刻起,他從未離“希望”如此之近。
然而轉瞬之間,黑焰倒卷如雲,直垂而下,如從天空砸下的巨拳,吞噬了伊斯那點明亮卻微小的火焰,重重地砸在埃德身上。
埃德直墜下去,恍惚覺得自己已經被砸成了兩段……或更多塊。
他把一把抓住,額角磕在陳舊發黑的兇甲上,反而磕出一點清醒,從觸手可及的希望瞬間粉碎的打擊中回過神來。
聖靈拎着他轟然落地,揚起一片赤紅的沙。
冰冷又灼熱的氣息漫進埃德似乎已失去知覺的身體,喚回了一點生機。他掙紮着跳下地,努力站直,擡頭望向天空。
更加厚重的黑焰裡,一點光芒飛落,搖搖晃晃地停在他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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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斯臉色陰沉,身形在火焰之中有一瞬淡得幾乎看不見,卻又慢慢恢複。
而黑焰之中,列烏斯黑白分明的身形漸漸浮現。
那并不是真正的它,隻是個影子,與黑焰渾然一體的影子,深黑雙眼卻仿佛比它真實的形體更清晰地顯出它的情緒。沒有了那點溫柔的假象,它眼中的好奇有着如孩童般單純的殘酷,像是想要一寸寸剖開那被火焰所圍繞的靈魂。
“歡迎。”它無視了埃德,向伊斯表達它興趣:“地獄還從不曾迎接過像你這樣的客人。”
伊斯的回應簡單之極――一聲“滾開!”,伴随着一發直接朝臉砸過去的火球。
埃德心一抖。列烏斯可不會喜歡這樣的冒犯!
他本能地想把伊斯抓過來往身後藏,可他抓不住。
列烏斯的影子在火焰中化開,又在火焰消失時恢複。
“為什麼你們都不願意好好地當個客人呢?”它遺憾地搖頭,視線漫不經心地掠過那身體微沉,蓄勢待發的聖靈:“我的招待是有哪裡不夠周到嗎?”
“好的主人可不會強迫客人留下。”埃德在伊斯再次不管不顧地攻擊前飛快地插了這一句。
列烏斯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他已竭力不去想任何事,但那雙眼睛似乎仍能輕易看穿他,并嘲笑他不自量力的垂死掙紮。
“好的客人也不會擅自闖入别人的家中……還帶走别人的奴仆。”它說,“我想我們算是……‘扯平’?”
或許是無法在古精靈語中找到合适的表達,最後一個詞它用了通用語。
那悠閑的語氣讓埃德心中發寒。
雖然沒有膨脹到以為自己戰無不勝的地步,他也曾經覺得他已經足夠強大……可即使他的确不弱,此刻他們所面對的是全然不同的敵人。而他,他像是之前那柄滿是鏽迹的劍,稍一用力就會徹底碎掉,粉碎之後也不會有什麼奇迹出現;伊斯隻有一點靈魂在這裡,倘若沒有永恒之火的保護,立刻就會像沉進水中的火焰般滅掉;這不知姓名的聖靈固然戰力強橫,卻并不能停留太久。
他們不可能在列烏斯的領地上戰勝它。
“我很抱歉。”他開口,感覺到堅硬的鱗片再一次覆上傷痕累累的皮膚,“但是……”
列烏斯淡淡地瞥他一眼――它已經失去了耐心。
黑色火焰無聲地飄揚,瀑布般傾瀉而下。聖靈低吼一聲,一躍而起,旋身揮劍,長劍在半空裡劃出螺旋般的痕迹,白色光芒如風般旋起,向上疾沖,利箭般在黑沉沉的火海之中撕出一條裂縫。
埃德十分懷疑那聖靈也能看到他的每一個念頭……畢竟他們配合得如此默契。
他展開深藍如夜幕的雙翼,花了一點時間熟悉那奇異的感覺,終于雙腳離地,飛了起來,擡頭對着伊斯滿是驚訝和憂慮的眼神,咧了咧嘴。
他不知道自己現在笑起來是什麼樣,但應該不會太好看。
“跟上我!”他擡手向上指。
伊斯的眼神立刻就變成了鄙夷,輕飄飄向上飛起――怎麼也該是你跟着我吧!
埃德拍打着雙翼。“飛翔”并沒有他想象的那麼容易,這多出來的兩隻翅膀分明是從他的血肉中生出,卻仿佛并不屬于他,生硬得難以控制。但當旋風自下而上托起它們,他好歹也能歪歪倒倒地往上飛。
而聖靈正往下急墜,伴随着列烏斯冷冷的聲音:“蘭登・列奧納,你上一次能夠離開地獄,依靠的是我的仁慈……可不是你,或你身後那一位的力量。”
……蘭登・列奧納?!
擦身而過時埃德不由自主地想要拉住他,卻被那平靜又熱烈的眼神所阻止。
被稱為“複仇者”的,最初的聖騎士,他的整個身體都開始發光,越來越亮,像一顆從天空墜落的星星,燃燒出最後的力量。
轟然落地的那一刻,驟然炸開的強光如劈開天地的閃電,清楚地燒灼在埃德的眼底。
有好一會兒他什麼也看不清,隻是拼命往上飛。視線稍稍恢複時,他再一次看見那柔柔的水波。
黑色火焰再次席卷而來,帶着不容置疑的怒火。一再被拒絕和阻礙的神明再無半點憐憫,舔上埃德雙腿的火焰有了不一樣的溫度,也徹底帶走了他的雙腿,倘若不是靠近出口的地方有隐約的光霧彌漫,将黑焰壓了下去,他大概會整個人被燒得連灰都不剩。
可現在,他的翅膀還在。
他奮力一掙。尚且自由的靈魂探出去,伸手扯住了試圖飛下去攔住黑焰的伊斯,把那已經連個火球都搓不出的家夥強行扔向出口。
大概是沒有想到他居然能抓住他,伊斯呆了一呆,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被甩了出去,隻留下一聲怒吼。
埃德用最後的力量向上一沖,奮力伸出手。
那一刻他其實沒指望真能抓住什麼……或有誰能抓住他。内心深處,他甚至沒想離開――他怎麼能以這幅模樣出現在另一個世界,讓所有關心他、費盡力氣來救他的人失望?
他的手指縮了縮,然後驟然一痛。
有什麼東西牢牢地扣住了他,深深地紮在他的血肉裡,甚至骨頭裡,以難以抗拒的力量,硬生生把他拖了出去。
黑色火焰咆哮着沖入另一個世界,又被一片朦胧的、看似微弱的光壓了下來,不甘地回落。空氣中的漣漪在一陣急速的顫抖之後盤旋着收縮,在一個呼吸之間消失無痕。
列烏斯的怒吼響在地獄暗紫的天空之下,黑色火焰如風暴中的海洋般掀起巨浪,讓所有惡魔戰栗着,深深地伏下身去:
“奧穆雷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