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眼看到這一片破碎的法陣,伊斯感覺到的就不是“刻意的破壞”,而是控制不住的怒火――并不屬于斯科特的怒火。
斯科特慣于用劍,如果他真想破壞什麼,或隻是單純的洩憤,都會下意識地用劍去砍。然而留在地上的痕迹卻像是被巨石砸過,雷霆萬鈞的一擊,斜斜地砸在法陣中心稍偏的位置,讓地面開裂,碎石飛濺……卻也隻有一擊。法陣另一側甚至還有一小片勉強保持了完整,讓他能夠分辨出用龍語混合了惡魔的語言所刻下的符文。
他從未見過這樣的法陣,卻在一陣發自内心的厭惡之後,本能地意識到它原本的用途。
此刻栖息于他靈魂之中的火焰,曾經燃燒在這裡……那應該才是斯科特來到這裡真正的目的。
永恒之焰――人類理所當然地認為它是能焚燒萬物,永不熄滅的熾熱火焰,作為巨龍的他,之前其實也并不了解它真正的形态。但現在,無論是他靈魂中的那一團,還是圍着他亂飛的這一團,都不是人類認知中的“火”,連他所能見到的形體,都像是為了讓他能夠“看見”而出現。它到底有怎樣的力量……和危險,他也還無暇去探尋。
因格利斯會知道嗎?他為什麼連隻言片語也沒有留下?
他不知道那個老法師是在什麼時候,又是用什麼方法将它從此處的禁锢中帶走。又或者,在此之前,它就已經不在這裡?他始終想不起哪條炎龍曾在這裡的群山間出沒,這個被毀壞的巢穴存在的時間很可能遠得超出他的記憶。而一個多月前斯科特在這裡出現,一個多月後,伊萊・克羅夫勒處心積慮地想要進入遠志谷,尋找的又到底是不是它?如果它對耐瑟斯真有那麼重要,這任務又怎麼會交在一個并不難對付的死靈法師手上……
腦子裡的問題太多,不知不覺間,他“拼石頭”的速度居然比鐵匠還要慢。當最後一塊能找到的碎石被放在正确的位置,他用心看過一個個符文和所有相連的線條,确保能将整個法陣一絲不錯地畫出來。
那些殘缺的部分,扔給埃德的話,應該也能複原出來吧?
寇米特提着錘子,安靜地站在一邊。他不想多說的話題,他也從來不會多問――這樣會把握分寸又值得信任的同伴簡直令人感動……伊斯覺得完全可以再多分他十分之一的戰利品。
當他們終于從山腹中離開,飛翔在另一晚的夜空之下,鐵匠心滿意足地抱着幾塊熔成團的黃金和一堆寶石,拒絕了更多的财富。
深思熟慮之後,他甚至都沒有撬走一點精金。那東西固然珍貴無比,卻也會引來不必要的觊觎和各種麻煩。
“我的人連把那些東西弄出來都難,也用不上。”他說,“我們不擅長‘冒險’,也不需要更多錢。”
“反正那是你應得的。”冰龍漫不經心地乘着氣流滑翔,“你要送給别人,或者留在那裡等到一切結束之後挖出來使勁兒花,都随你。”
盡管打定了主意不再拿走更多,鐵匠還是默默地想象了一下“使勁兒花”的美好畫面,忍不住咧開嘴,無聲地笑了好久。
反正也沒人能看見。
月光與風從身邊流過,另一個黎明不知何時到來。無論“一切”最終如何結束,這長達一天的冒險,都将永遠留在他心中,像少年時也曾有過的夢,哪怕被深藏在了不起眼的角落,拂去掩蓋其上的塵埃,那熠熠的光芒,從不曾磨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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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回巴拉赫時太陽已經升起。當從已經兩晚徹夜不眠、臉色難看得跟他半死不活的執政官差不多的博雷納口中得知那位大祭司的死訊,伊斯躊躇片刻,還是決定去神殿看一看他還沒有回來的朋友。
他對拉瓦爾沒什麼敬意,甚至暗自覺得他死得有點不是時候――偏偏是在他扔下埃德跟其他人去冒險的這一天!……害得他莫名地有點心虛。
仔細想一想,他也實在沒做錯什麼。而埃德……他也該習慣面對這樣的死亡。
想是這麼想,他還是不自覺地加快了腳步。安都赫神殿的守衛并沒有阻止他進入,甚至在沒有人“陪同”他的時候,也對他保持着對尊貴的客人應有的禮節,反而讓他有些不自在。
葬禮已經結束,黑白相間的旗幟挂滿神殿。他在大廳後的長廊裡找到了埃德,年輕人神情平靜,隻是略顯憔悴。伊斯遠遠地站着,直到那位已經披上大祭司的厚重白袍的“不高興牧師”與他結束了交談,兩個人都轉頭看向他,才慢吞吞地走過去。
埃德向他笑了笑。那習慣性的笑意并不能掩飾他的疲憊和低落,卻也沒有太多的悲傷。
伊斯暗暗松了口氣――他真的不會安慰人。
“按照大祭司的遺願,有件東西要送給你。”沒有半句寒暄,奈傑爾直截了當地告訴伊斯,“請稍待片刻。”
他沖他們點一點頭,沒等伊斯做出反應就轉身離開。
“……送給我?”伊斯隻好向埃德表達他的疑惑。
埃德茫然地搖頭,他之前也并沒有聽奈傑爾提起過這件事。
他不像從前那樣叽哩哇啦問個不停,空氣便古怪地安靜下來。
“我們……我和那個鐵匠,找到點或許有用的東西。”伊斯清了清嗓子,開口道。
埃德擡頭看他,安靜地聽着,微微睜大的眼睛裡露出點應有的好奇――那好奇是真的,隻是,他低落的心情沒辦法因此而興奮起來。
伊斯欲言又止,覺得索然無味。他本來就不擅長講故事,如果沒有人捧場,就更加講不下去了。
他煩躁起來。有些東西他真的無法分擔……他甚至沒法兒對拉瓦爾的死感覺到一點遺憾。這些不能相通的情感,這些他無能無力的事,總會讓他覺得煩躁又沮喪。
他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别人,但如果埃德不想說話,那就不說吧。
“其實也沒什麼。”他說,絞盡腦汁地想着該如何把那一場其實無驚也無險的冒險說得精彩一點。
不就是沒人捧場嘛,如果埃德能在他沒有任何回應的時候都絮絮叨叨自言自語一整天,他也……可以努力一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