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法術都有相通之處。”奈傑爾平靜地解釋,走廊盡頭黑色的木門在他走近時已無聲地開啟,“在這之中,想絕對分清光明與黑暗的界限并不容易……所以有時候,我們隻能先看結果。”
木門内的空間方方正正,像一個巨大而規整的盒子。地面上刻着深黑的符文,在同樣深黑的岩石上幾乎難以分辨,符文正中嵌了一個同樣方正的水池,池水緩慢地向上翻騰着,看起來清澈卻粘稠……像透明無色的血液。
“給你講個故事。”
當牧師們将沉重的鐵鎖縛上伊萊的四肢,把他沉入池中,博雷納一刻也未将視線從那怎麼看都像是在施刑的一幕上移開,卻同時開口跟伊斯說起不相關的話題:“我聽說有種植物,開白色的花,結紅色的果。花朵微小單薄毫不起眼,連一點香氣都欠奉,卻是某種幾乎能起死回生的藥所必需的珍貴材料;而它結出的果實,晶瑩圓潤如紅色的寶石,成熟時整個植株都為之枯萎,結成後能保存許久不腐,卻毫無用處,連味道都苦澀得無法入口。那種果實……名字就叫做‘結果’。”
“……從來沒聽說過。”伊斯毫不捧場。
博雷納低聲笑起來:“所以……那隻是個故事啊。”
牧師們吟唱的咒語在四壁間回響,那古怪的音節像地底暗河沉悶的水聲轟然作響,像巨石從山巅滾落,一路碾過草木岩石,然後直直墜落深淵……伊斯眉間的紋路越來越深。那不是古精靈語,也不是龍語,不是他能聽懂的任何語言。然而那其中有某種讓他忌憚和厭惡的東西――并非因為它的用處,而是因為它的來處。
一種煩悶的感覺在他兇口湧動。像是有細而粘的絲線從他的耳朵裡鑽進去,纏繞在他的靈魂之上,在音節起伏間微微地牽動着,并不能傷害他什麼,隻是讓他覺得分外難受。
博雷納在發現他的眼睛變成金色時默默地退開了一點。他已經很熟悉這種危險的信号。
“如果他在這裡突然變成一條冰龍會怎樣?”他悄聲問奈傑爾:“一條很不高興的冰龍。”
“不怎麼樣。”牧師回答,“這裡夠高也夠寬,還很結實。”
被噎回去的國王嘴角抽了抽。
仿佛突然意識到詢問者尊貴的身份,奈傑爾生硬地開口解釋:“我隻是說實話……”
沒有諷刺,沒有蔑視――這地方是真的很結實,結實到一條龍把自己撞暈在石頭上也撞不出一絲裂縫來。
“你以為我隻會拿頭撞嗎?”
那言外之意讓伊斯眼底的金色亮得更加懾人。
“這像是……惡魔的語言。”
賽斯亞納突然冒出來的這一句話,結束了他們剛剛開始的争鬥。
精靈的雙手控制不住想要握上劍柄――他所感受的危險……那恍惚像是邪惡,又似乎有所不同的危險,激發了他屬于戰士的本能。
“并不是。”這回牧師不得不更認真地解釋,“我知道聽起來有點像……”
“是很像。”伊斯打斷他。
“……很有點像。”牧師勉勉強強地承認:“但那的的确确是另一種語言,隻是久已失傳。據說那才是人類本該使用的語言,如精靈語一樣由神明傳授,每一個人生而知之,不用去學就已經刻在靈魂之上……”
“精靈語也是要學的。”賽斯亞納脫口道,在同時轉向他的三個人一條龍的視線中僵了一下,下意識地補充:“……我隻是說實話。”
羅莎裝作若無其事地扭頭,把她忍不住的笑送給無知覺的牆壁。
原本就古怪的氣氛變得更加古怪――卻也不再那麼緊繃。
“我以為隻有你們的國王陛下喜歡現編故事。”伊斯的冷笑都少了點氣勢,變得像個玩笑:“‘據說’可證明不了什麼。”
奈傑爾沉默片刻,從頭說起。
“你們都知道圓石祭。”他說,“但如今加亞爾山腳下那塊圓石……是假的。”
真正的圓石深藏在他們腳下――那是整個神殿的基石。
而那供人祭祀歡慶的赝品,做得其實很像原本那一個,大小都一模一樣,隻是刻畫其上的圖案做了一些修改,看着古老神秘,實則毫無意義。然而原本的圖案,其真實的含義,他們也始終未能完全解讀出來。
牧師們此刻所念的咒語,純粹隻是模仿。
那塊真正的圓石,會在某些情況之下自己發出聲音,像是許久之前有誰把那聲音留存在了石頭裡,想要告訴後人什麼……卻已經沒人能聽得懂。
“我說‘據說’,因為那的确隻是猜測,來自一些少有人知的傳說。在安克坦恩,人們最初所尊崇的神明便是安都赫,很長一段時間裡,也隻有安都赫。傳說是他從群山之中走出,将知識與智慧帶給人類,但那時他所傳授的語言,并沒能流傳下來,隻在偏僻的山間,一些十分隐蔽的地方,還有殘缺的留存。三百多年前,一位牧師發現圓石中的聲音,和凱恩山附近一些村落裡殘留的方言有些相似之處……”
伊斯的思緒飄開了一小會兒。他想起寇米特,也想起加布裡埃爾,馬哲蘭湖邊那個小小的村落。那裡的人已經不再會說什麼聽不懂的方言,但被他們當做墓地的那個山洞裡,的确有一尊仿佛正從石頭裡邁步走出的,古老而巨大的雕像。
“……我們并未能複活那種語言,它或許注定就是該消失的,但我們發現了一些别的東西――那圓石裡的聲音,有某種……特殊的力量。”
他們把那當成了咒語,但它最初或許并不是什麼法術。它能讓傾聽者沉浸其中……然後漸漸沉入一場分不清是真實還是虛幻的夢境。那夢境因人而異,有一段時間裡,神殿把那當成一種試煉,因為無論什麼人,無論擁有多麼強大的力量,都會在夢境之中顯露最真實的自己。聖職者們以此堅定自己的信念……但也有人曾因此而崩潰。
再然後,一位極其年輕的牧師,研究出了那聲音的另一種用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