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靈們住得分散,即便是空庭以西最集中的地方,也遠不及斯頓布奇住宅分布得最稀疏的上城區。因為不需要行走馬車,自然也沒有寬闊規整的街道――林間的空地和巨樹間相接的廊橋就已經足夠。不同的植物巧妙地分隔出不同的區域,因為天然而分外複雜的通道,精靈們自然了如指掌,外來者卻多半會暈頭轉向。
瑟若因非常仔細地研究過地圖,但那對他判斷自己此刻的位置并沒有多少幫助。他隻能分辨出周圍有隐約的屋舍,在樹影間露出精巧的輪廓,柔和的燈光在無邊的黑暗裡顯得微弱而無力。風裡并沒有傳說中徹夜不息的歌聲,隻有一片令人窒息的沉寂,偶爾一聲鳥叫,都因突兀而顯出幾分凄厲。
初秋的寒意滲入血液,瑟若因竟恍惚覺得這裡已不是生者的居所――但他可不敢發出一點聲音來試探。他在黑暗中潛行,繃緊了神經感知周圍最細微的動靜,終于從林木間的空隙裡窺見不遠處無聲之塔蒼白筆直的塔身時才不自覺地松了一口氣,冷汗已在不知不覺間浸濕了背心。
他似乎并未被發現。或許正如他所得到的消息,格裡瓦爾中心的防衛反而是最松懈的――隻要他不去試圖闖入空庭。而最近的形勢更讓精靈們失去了任何聚會的興趣。
他摸了摸身邊一顆高大的白蠟樹,樹皮不算十分幹燥――這個季節對他們的計劃而言并不是最好的時機,但他們不得不動手。
他從袋子裡掏出一個黑色的石盒,眯着眼左右看了看,小心地打開暗扣,用力擲向前方。
小小的石盒撞在樹幹上,一片暗紅的光芒從其中傾瀉而出,仿佛有利刃在黑暗裡撕開了一道縫隙,岩漿般熾熱的血液從另一個世界裡湧出,又化為一隻隻燃燒的火鳥,拖着不祥的軌迹,沖向一顆顆參天的大樹。
周圍終于有了動靜。低低的驚呼聲裡,瑟若因唇邊牽起滿含嘲諷的笑意,低垂的視線中,越來越明亮的火光,映紅了一叢雪白的遠帆花。
笑容僵在臉上。他聽說過這種花,因為它極其罕見,需要小心培育,即便是在格裡瓦爾,也隻有一個地方才能見到。
他有些茫然地擡頭。那座指向天空的白塔已經消失在火光裡……不是被林木遮擋,也不是被瞬間鋪天蓋地的火焰遮蔽了視線。
那座塔根本就不在他原本看到它的方向。
烈焰之中,滿地的遠帆花在被吞噬之前微微顫抖,不像是恐懼,倒像是在嘲笑他的愚蠢。
瑟若因木然而立,反而低低地笑了起來。
長箭呼嘯而至,守衛此地的精靈已經發現了敵人。瑟若因敏捷地閃身避在樹後,轉瞬間隐沒在黑暗裡。
他不知道自己是從何時落入了陷阱,被算計着燒了他不該燒的地方……但想要他的命,可還沒那麼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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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之間,火光便映紅了天空。
銀樹很高,高得埃德能清楚地看見遠處騰起的火焰是怎樣迅速地蔓延開來,氣勢洶洶,難以抵擋。
“……那好像不是普通的火。”他忍不住開口,“真的沒關系嗎?”
斐瑞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沒關系沒關系。”在他身邊,柯瑞爾・攜光者,那個他唯一不用仰頭看的精靈語氣輕松地回答,“逃生總是沒問題的,我們好歹是精靈。”
埃德有點哭笑不得――他問的可不是這個。
“其實很久很久之前,野火燃起時,我們會任由它燒一會兒。”柯瑞爾告訴他,“有時我們甚至會偶爾自己放把火……被焚燒過土地會更加肥沃,新生的植物會長得更好。後來我們開始保護每一棵樹,竭力讓它們活得健康又長壽,新的樹木卻也越來越少……”
埃德聽懂了他的安慰,也聽出了其中的感慨。可那些話,出自一個看起來似乎還沒有成年的精靈口中,總覺得有些怪異。
他很想問他到底多大,又擔心有點失禮。畢竟,這個小個子精靈是血統高貴的王族之後……神眷之子阿爾默斯的後代。
号角聲在林間響起,聲音并不大,卻似乎能傳遍整個森林,傳入每個精靈的耳中。雖然已經有許多年沒有聽到過這樣的召喚,精靈們仍迅速地反應過來,各自離開家中,用最快的速度,趕往火起之處。
“這麼大的火,燒的又是永眠之地,詠者們總得去看看的。”柯瑞爾十分滿意地點頭,熱情地拍着馬屁,“大人果然考慮周到。”
埃德的眼角又控制不住地抽了抽――這可不隻是“考慮周到”!
永眠之地,顧名思義,是精靈的墓園。自阿爾默斯登上王位以來的幾千年裡,所有在格爾瓦爾逝去的精靈――包括曆任的王,都埋葬在那裡。盡管精靈們更在意自己永恒的靈魂,放火燒掉自己祖先的墳墓還一幅毫不在意的樣子,作為一個人類,也實在有點難以理解。
但生者總比逝者重要……這樣的選擇并沒有錯。
“蘭斯會帶走留下的精靈……當然,長老們除外。”柯瑞爾望向斐瑞,眼神裡充滿期待:“接下來要幹點什麼呢?”
“你可以走了。”斐瑞說。
柯瑞爾笑嘻嘻的,站着沒動。
“别呀。”他說,“帶我進無聲之塔吧?我會很有用的。”
斐瑞終于看了他一眼。
“我并不能保證一定會成功。”他說。
“我明白。”柯瑞爾聳聳肩,“如果佩恩真的死了,我得幹掉那個鹿角森林來的家夥,成為下一任的王……可是,瞧,這裡有一個很嚴重的問題,你們偏偏誰都不肯聽我說――我根本一點也不想當王呀!”
埃德不自覺地咽了下口水……然後被嗆得猛咳起來,咳得滿臉通紅。
“看!”柯瑞爾向他擡擡下巴,“連水神的聖者都不同意呢!”
埃德咳得說不出話,隻能連連搖頭――不不不!這跟他沒有關系!
“因為你有人類的血統嗎?”斐瑞緩緩開口。
柯瑞爾一怔,終于微微變了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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