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這麼讓他走了嗎?!”
娜裡亞怒氣沖沖地跳起來,那神情像是想要撲過去結結實實地照着斯科特的臉來上一拳。
艾倫趕緊拉住了她。
“就像泰絲說的――”斯科特心平氣和地回答,“我隻是讓他去做他想做的事。”
“……不關我的事!”泰絲立刻高高地舉起雙手推脫責任,“我沒那麼說過!――就算說過也不是那個意思!”
甜心生起氣來十分可怕,她可一點也不想面對她的怒火
但娜裡亞根本沒理她。她隻是用力瞪着斯科特,狠狠地瞪了好一會兒,突然一聲不響地轉身大步走向門口。
“娜裡亞!”伊斯拉住了她,“你要去哪兒?”
“當然是去把他找回來!……要跟我一起嗎?”娜裡亞回頭問他,目光灼灼。
伊斯遲疑片刻,搖了搖頭:“就算找到他,他也不會回來的。”
“你也說過不會回來……可我們還是把你找回來了呀!”
娜裡亞甩開了他的手,惱怒又失望。
“沒錯……但那是在我離開幾年之後。”伊斯認真地看着她,一點也沒生氣,“我有幾年的時間獨自飛來飛去,去想我失去了什麼又得到了什麼,去想我到底想要什麼――雖然也并沒有想得很清楚。但我知道如果你們是在我剛剛離開的時候就追上了我,我不會跟你們回來,甚至很有可能會傷害你們……那時我腦子裡一團亂,就像現在的埃德一樣……你得給他一點時間,娜裡亞。讓他一個人想想。”
沒有比這更有力的勸說了。
娜裡亞沮喪地低下頭,紅了眼圈:“……可他至少可以回來說一聲再見吧?”
“他擔心如果他回到這裡就再也走不了了。”斯科特告訴她,“他說他從來都不喜歡一個人也不夠堅定,給他一個溫暖舒适,有人為他遮風擋雨的地方他就隻會躺下來不動,沒人推他一把他就會止步不前……而他不想再那樣。”
“哎呀,這個倒是一點也沒說錯。他還是挺有自知之明的。”泰絲嘴快地說出了口。又立刻吐了吐舌頭,自覺地用雙手捂住了嘴。
娜裡亞瞪了她一眼――但沒那麼兇了。
“我不想評價這是對是錯……”艾倫歎息着開口,“但你至少該先告訴他的父親一聲。”
裡弗安靜地坐在桌子的另一邊。雙手平放在桌上,一句話也沒說。
斯科特回頭看了他一眼,有些猶豫。他的确沒有太多地考慮到裡弗――這個剛剛失去了妻子的男人好不容易才稍稍振作起來,如今兒子卻又不告而别。
“……我可以把他帶回來。”他說。“如果你想要的話。”
“所以你知道他在哪兒?”諾威問。
“他戴着枚兇針。”斯科特回答,“一隻銀色的小鳥……那是枚魔法兇針。我可以定位那個。他現在應該還沒想到要把它取下來。”
娜裡亞不自覺地摸了摸自己的兇口――那裡有枚一模一樣的兇針。這讓她此刻的心情尤為複雜。
“不。”裡弗突然開口,“你弟弟說得沒錯,讓他一個人想想吧……在他那個年紀,我已經獨自在外很多年――他是我的兒子。他會沒事的。”
那聽起來更像是想說服他自己。
可這個世界并不像從前那麼安全……或者說比從前更加危險。
娜裡亞怔怔地想着,依舊滿心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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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問我的話,我會說這麼一走了之實在有點不負責任。”菲利陰沉着臉走在斯科特身邊。“不過當然,你并不需要我的意見。”
斯科特苦笑着停下了腳步。
“我知道你很生氣。菲利……但别把氣撒在埃德身上,你很清楚他留在這裡也做不了什麼――而他離開也并不意味着他會忘掉死在柯林斯神殿的那些人。”
菲利垂下頭,抓了抓頭發,煩躁又坦率地承認:“你說得對――我想我也需要做點什麼。我讨厭眼下這種情況,感覺就像……就像……”
他找不到合适的形容,隻能懊惱地一揮手:“我不知道――别告訴我我也需要找個地方一個人想想,我又不是埃德那種被寵大的小少爺!”
斯科特笑了笑――他的确不是。菲利是個長久以來過着簡單的生活,心思簡單的人,他服從神殿的命令,做他該做的事,從來不想太多。雖然看起來自由自在,但始終有一根線牽着。但現在,那根線斷了,他過去的生活,他所相信和依靠的一切被整個打碎,就算是一個成年人,一個優秀的聖騎士,也總會有些無所适從。
“再考慮考慮我的建議如何?”菲利不死心地湊了上來,“你有很多見鬼的毛病……但你會是個比安特好得多的國王。”
“……不,我不會。”斯科特看着他,輕聲回答。
他知道菲利想得很簡單――安特用他的權力造成了如今的一切,用同樣的權力當然可以輕易扭轉……但事情從來不會那麼簡單。
“我是個……牧師,菲利,我擁有你無法想象的力量,當我同時掌握了這個國家的權力……就會變得十分危險。”
菲利低頭想了想,喪氣地垮下了雙肩:“艾倫也這麼說。”
“而且你知道他是對的,你隻是不想承認。”斯科特忍不住微笑。
“我隻是咽不下這口氣。”菲利繃着臉說。
“……他已經死了,菲利。”斯科特垂下雙眼,“安特?博弗德已經死了,就算我們沒有殺他,作為國王的安特也已經死了。”
“所以,我們就隻能祈禱另一個國王要比他好上那麼一點點嗎?”菲利不悅地哼哼。
另一個國王……斯科特沉思着。
魯特格爾國内的各大家族實力相當,甚至博弗德家族内的幾個年齡适合的繼承人也都實力相當,安特?博弗德在這一點上控制得相當不錯。最好的情況,他們能繼續互相妥協和制衡,讓安特的大兒子,還不到十一歲弗裡德裡克加冕;最壞的情況……是連續幾年,甚至更長時間的戰争,
瘟疫,戰亂……死亡――而死亡是莉迪亞的武器。
她的影子仿佛無處不在,卻沒人知道她最終的目的。但與穩定的平衡相比她總是更喜歡混亂……而她對會阻礙她的人毫不留情。
斯科特猛地擡起頭來。
“菲利!”他叫道,“……我需要你幫我做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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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德坐在草地上,怔怔地看着眼前一片生機勃勃的景象,再一次為自己的愚蠢而懊惱不已。
事實上,他也根本看不見什麼――除了草,草,和草。
半人高的野草完全遮蔽了他視線,他像是被圍在了一圈綠色的矮牆裡,可是他能聽見不遠處成群的動物們各種各樣的叫聲,打鬥或嬉鬧時角或身體撞擊在一起的聲音,轟隆隆滾過來又滾過去的一陣陣奔跑聲……他甚至能聽見巨大的蜜蜂嗡嗡嗡嗡辛勤地飛來飛去。
那可不是他本想在這裡看到的景象。
他想看到的是一片銀白寂靜的大地,白雪無邊無際,寒風呼嘯,天地之間隻有他一個人,沒有人會來打擾他,他可以安安靜靜地思考一些複雜的問題……可他忘了極北冰原也不是一年四季都下雪,而現在正是它一年之中生命力最旺盛的季節。植物肆無忌憚地瘋長,動物拼命地抓緊時間吃飽喝足繁衍後代……而所有缤紛的顔色,所有喧鬧的聲音,似乎都在嘲笑他是多麼大的一個笨蛋。
一隻綠色的硬殼甲蟲啪一聲掉在了埃德的手臂上,吓了他一跳。
但他沒有拍掉它。
那是隻漂亮的甲蟲,圓溜溜的,有着深綠寶石般閃閃發光的翅膀,它在他手肘的褶皺裡猶猶豫豫地轉了個圈,沿着他的手臂爬到了他的肩頭,似乎頗為嚴肅地思考了片刻,然後忽地展開翅膀,晃晃悠悠地飛走了。
――它才不在乎他是多麼大的一個笨蛋,它也不在乎他失去了母親,看着她冰冷地躺在血泊中卻無能為力……但他又何嘗在乎過它什麼時候會被某隻敏捷的小鳥叼個正着,眨眼間囫囵吞下肚。
生命不過如此。
埃德把頭埋在雙臂裡,悶悶地笑了起來。
他說不清他想到了些什麼,他依然為他失去的一切,為他犯下的錯而痛苦懊喪……但把自己傳送到了這個并沒有配合他的哀痛與失落,自顧自地充滿無限生機的地方,或許也沒那麼愚蠢。
他站了起來,拍拍屁股,這才發現褲子已經濕了,被風一吹,涼飕飕的感覺十分怪異。
大概不久前才下過雨,草地十分濕潤。他坐下時根本沒在意,這會兒卻不得不考慮一個十分實際的問題――他什麼也沒帶,他隻有一條褲子……而現在回家換衣服好像是個更蠢的主意。泰絲絕對會笑話他到死然後把這件事刻在他的墓碑上……
不過在這裡,又有誰會在意他穿着一身沾了血的仆人的衣服,屁股還是濕的呢?
埃德?辛格爾對自己聳聳肩,随便找了個方向,漫無目的地向前走去。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