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當法蘭蒂還在低聲叙述時,埃德已經在試圖施法尋找伊斯。
他記得很清楚,伊斯曾将自己的血塗抹在銀鳥兇針上,隻要他能夠找到魔法連接的方式就一定能找到伊斯――他連安克蘭都能找到……他沒理由找不到自己的朋友!
可是他的指尖一直在發抖,他的每一個念頭都被難以形容的慌亂與恐懼撕扯得零碎不堪,他的喉嚨發緊,吐不出一個音節。
有誰輕輕地碰了碰他的手臂。他茫然地擡頭,看見芬維帶着憂慮與安慰的眼神。
隻一瞬間,那怯于交流的影舞者就垂下了雙眼,埃德滿心的、幾乎要将他溺斃的恐慌,卻也緩緩退了下去。
“……它飛得不高。”說到最後,法蘭蒂的聲音終于不再像繃得過緊的琴弦,“看起來也無意隐藏……南邊的崗哨應該會傳來更多的消息。”
她并沒有察覺自己的語氣柔和了許多――這個慌了神的、年輕的人類,睜大的眼睛裡不知何時漫上了一層水氣,像某種小動物一般,看着格外的可憐。
“……我可以幫你找到他。”薩克西斯突然開口,“如果你需要的話。”
他迎着埃德驚喜又不安的視線微笑:“無論如何,我總有一半是龍,我的速度也能比你們更快。而我欠了你一個情……我從來不喜歡虧欠。隻不過……”
他唇邊的笑意更深,卻也更難看透:“我是自由的嗎?”
他看向佩恩,歪了歪頭就像那隻是個玩笑――但誰也沒法把它當成玩笑。
“你不是嗎?”斐瑞冷冷地反問。
如果有可能,他更願意把這個危險的幽魂鎖在某個角落……或幹脆徹底摧毀他,可是顯然,他做不到。哪怕隻剩一半靈魂的時候,薩克西斯恐怕也從來沒有真正被那些自以為是的長老們控制住。
佩恩卻聽出了更多――這個古老的幽魂要的是一個承諾。
“當然。”他回答,“你是自由的……無論如何,你也有一半是精靈,我們并不想與你為敵。”
那是承諾,卻也是警告。
薩克西斯低頭看着他,沒有再多說什麼。離去時他向埃德點了點頭,他似笑非笑的神情随着他漸漸消失的身影一起模糊,誰也沒能看清。
斐瑞隻是淡淡地看了佩恩一眼,沉默了許久的海琳諾卻低低地笑出聲來,死水般的眼底泛起一絲譏諷。
“你真覺得你這天真得可笑的侄兒能拯救精靈?”她問。
佩恩根本沒有理會她――他們永遠也不可能說服彼此,又何必多費力氣。
“如果有任何關于那條龍的消息,我會盡快讓你知道……無論你在哪裡。”他柔聲告訴埃德,接下來的話卻有些難以啟齒:“這裡恐怕還會有一些混亂。你是要回斯頓布奇,還是……”
他最好還是回去。讓一個人類待在這裡,隻會讓事情變得更加複雜……即使他匆匆而來,竭盡全力地幫助他,并不求任何回報。
埃德神情依舊有些恍惚,也不知道有沒有聽懂。
“娜裡亞還在等我……”他喃喃,卻仍下意識地向佩恩擠出一點微笑,“别擔心……總會有辦法的。”
佩恩搖搖頭,笑了起來。這脫口而出的一句話也不知道是在安慰誰,壓在心上的重量卻莫名地輕了一分。
不需要他的吩咐,芬維已經默默地跟随埃德離開。但片刻之後,黑發的年輕人又急急地沖了回來。
“我忘了一件事!”他說。
而他原本是為此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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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的歌’,”埃德說得太快,以至于有點沒頭沒腦,“你給我的那個……你聽過嗎?我覺得那是個警告,可我想不明白……”
他抓了抓頭發,為自己的颠三倒四而懊惱地咬住了嘴唇。
“我聽過。”佩恩刻意放緩了語氣,“那首歌是諾威和維奧莉塔的母親唱的。據說在格裡瓦爾,近千年的時間裡,那是精靈之中最美妙的歌聲。”
埃德怔了怔。
“是嗎……”他說,“維奧莉塔沒告訴我這個……她隻告訴我那首歌裡用她父親創造出的某種密碼藏了一句話――就是你曾經告訴過我的那一句……”
他不自覺地猶豫了一下才輕聲說了出來:“最後的逐日者将追随他的腳步,安克蘭的亡者在他指間起舞……世界終結于他眼中。”
佩恩驟然一驚。
他對諾威的父親伊安拉爾・逐日者已經沒有多少印象。與他制造出的那些精巧絕倫的珠寶和工藝品不一樣的是,伊安拉爾沉默寡言,毫不起眼。對那時還過于年少的佩恩來說,這個總是謙恭地低着頭的精靈溫和而缺乏個性……根本不值得他多加關注。
他記得更清楚的反而是諾威的母親西莉雅。西莉雅是森林女神納西安達的詠者,有一雙淡到幾乎透明的灰眼睛。她的歌聲能撫慰萬物,卻極少開口。即便是他,也隻聽過一次――一次就已經足夠難忘。
但無論是伊安拉爾還是西莉雅,都不該知道那個被長老牢牢控制住的預言……或詛咒。他們到底從何得知,又為什麼以這種方式小心地隐藏?
“最初的歌”,那個星圖是伊安拉爾送給他的兄長伊維裡的禮物,不隻是為了慶祝夏焰之夜,也是為了慶祝伊維裡的生日……所以,如果那是個警告,是為了警告伊維裡?――他們那時已經知道了自己的兒子有問題嗎?
但諾威和維奧莉塔才能聽懂那首歌……伊維裡卻應該是聽不懂的。
佩恩不自覺地揉了揉眉心――他也想不明白。伊維裡已死……西莉雅則在兩百多年前就離開了她的丈夫和兒女,向西而去。在那之後不過幾十年,伊安拉爾亦悄悄離去。在格裡瓦爾,這樣的事情十分常見……越來越常見。漫長的生命對于精靈來說似乎已經不再是什麼珍貴的禮物,而是某種沉重的負擔,讓他們日益疲憊而茫然。
向西……那所謂的聖島,所謂“靈魂的歸處”,是否真的能讓他們得到安甯?
――他們是否真的向西而去?
佩恩的瞳孔猛然收縮。一些零碎的記憶忽然間以他從未想到過的方式連接在一起,而隐藏其中的真相……他竟不敢去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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