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那顆被埃德從命運悲慘的先祖手中摸出的水晶球被小心翼翼地安放在桌子中央小小的深藍色天鵝絨墊子上――埃德發誓他已經向那被驚擾的逝者的遺體道歉了無數次并且好好地把棺蓋挪回了原位,也沒能讓瓦拉的臉色變得更好一點。
“你該對她發誓你再也不會一個人去做這種事才對。”娜裡亞悄悄地在他耳邊嘀咕。盡管總是跟自己的父親吵架,她卻十分清楚為人父母者最擔心的是什麼。
“我發誓再也不會一個人去做這種事!”埃德從善如流地舉起手。
瓦拉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再也沒辦法陰沉下去。
“大多數人不會相信夢裡發生的事。”凱勒布瑞恩饒有興趣地看着埃德,“大多數人即使發現那并不是夢也會守口如瓶。”他的精神看起來好多了,但依然蒼白像是随時有可能化成灰消失在空氣裡。
“你是說我該一聲不吭地把它藏起來?那我找到它還有什麼意義?它在那具棺材裡一直藏得好好的。”埃德趴在桌子上盯着水晶球看。被擦拭幹淨之後,那顆不起眼的小球呈現出亘古冰川一樣半透明的淺藍色,“再說也沒人在夢裡告訴我要怎麼做,所以我猜我可以自己做主。”埃德說,他又大又深的藍眼睛閃閃發光,“而且,我猜你知道這是什麼。”
“我知道嗎?”半精靈眨了眨眼睛,看起來像是在笑。
“不管怎樣,我大概知道一點。”埃德得意洋洋地說,“這東西跟那位想幫忙卻沒成功的水神有關。”
在他的夢裡,那絕望的年輕人在他的祈禱終于得到回應時卻拒絕了幫助――顯然水神所能給他的,并不是他想要的。
半精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沒有否認。
“或者,這位尊敬的牧師,你可以帶走它。”瓦拉一點也不想把那東西留在城堡,她一直對那些神秘的力量敬而遠之。她不知道那會帶來什麼樣的危險,更别提一旦水神的牧師和聖騎士知道它的存在後會惹來的麻煩。
“我不能,我的神是善妒的。”半精靈輕笑着,“我建議讓您的兒子随身帶着它,夫人。在夢中得到指引并找到它的人是埃德,在我們知道更多之前,他們最好待在一塊兒。”
他的聲音變得柔和起來,那種迷人的聲調能說服任何人:“我可以向您保證,它并不危險。”
瓦拉猶豫了一會兒,勉強點了點頭。
埃德迅速把水晶球抓到了自己手裡。它圓溜溜地,冰涼又妥帖地待在他的手心,仿佛那裡原本就是最适合它的位置。
艾倫不動聲色地留意着他的神情,微微皺了皺眉。
“保守你的秘密,埃德。”凱勒布瑞恩的聲音輕如耳語,“讓更多人知道它的存在并不明智。”
埃德不喜歡任何秘密――秘密總是會帶來無數麻煩。但這一次,他卻握緊了水晶球,用力點頭,感覺如釋重負。
它屬于他。那讓他有種無法形容的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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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重新安置了密室中的石棺,用現成的石料在離城堡不遠的家族墓地裡修建了新的墓室,将石棺和石像全部埋葬在那裡。
從任何地方都找不到那不幸的男人的名字,他的墓碑上空無一物。再過許多年,不會有人記得這裡埋葬了誰,甚至連他的傳說,也不會再有人提起。
夢中曾經曆過的悲恸像石塊一樣沉沉地壓在埃德的心底。有時候他會以為自己已經忘記,但回憶總在不經意間再次襲來。偶爾會有迷霧将他圍困在夢裡,醒來時他會取出收藏在鍊墜匣裡的水晶球,緊緊地攥在手心。它冰冷如水的溫度總能讓他平靜下來。
他沒有告訴任何人。那些隻是夢而已,真正的夢。唯一遺憾的是,他再也沒有夢見過伊斯,他的朋友。他不知道是誰曾潛入他夢中,用那金發少年的模樣騙取他的信任,但那個人的确知道他最想要的是什麼。
他想要他的朋友回來。那個即使變了樣子也依然試圖保護他的朋友,被逼着消失在遙遠又危險的極北荒原。
他已經為此而做好了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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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厄・揚在尼娥女神的雕像前單膝跪地,垂頭祈禱。以前這總是能讓他平靜下來,但現在……他已經很久不知道平靜到底是怎樣一種感覺。
他擡起頭注視女神甯靜的面孔。傳說水神是諸神之中最喜歡人類的,因為人類的本性如水一般變幻不定。在魯特格爾,人們卻總喜歡把水神塑造成一位慈祥而溫和的女神,宛如母親一般哺育着整個大陸,而無視水也會有冷酷和狂暴的一面。
就像維因茲河也曾怒吼着吞噬沿岸無數生命。
如果他從神像那溫柔的臉上看到冷漠,或許也并不是他的錯覺。
他并不是期待尼娥會親自用她強大的力量懲罰那條破壞了她的神殿的冰龍。諸神已有許多年不會直接插手這個世界的任何事。但她總該給他們更多的幫助,而不是任由那條龍遠遠地逃離,任由人們質疑她的騎士的力量與虔誠。
他漸漸心生怨怼――雖然明知不該如此,卻難以控制。
獨特的腳步聲在他身後響起,一輕一重,一輕一重,然後停了下來。
他蓦然起身,頭也不回地走向神殿的另一邊。
“拜厄,我的朋友……”那人歎息着開口。
“我不是你的朋友!”拜厄猛地回過頭來,日複一日燃燒在他眼中的恨意從未冷卻,“朱爾斯才是……但我猜你大概已經忘了。”
但他不可能忘記。
朱爾斯血肉模糊的屍體在他的腦海中一日比一日更為清晰。他的雙胞胎哥哥,比他寬容,比他耐心,在他違背父親的意願選擇成為一名聖騎士時也一如既往地支持着他――他總是一次又一次接受艾倫的請求,替他看護着那對姐弟。他比世上任何一個人都不該遭受那樣的命運!
他無數次地後悔沒能在第一眼看見那個怪物就殺了他。他原本有那個機會,他原本該在地底暗河救出那對姐弟就察覺到他并非人類,他原本該毫不猶豫地對着那個跪在朱爾斯屍體邊的怪物揮劍,卻因為那逐漸恢複清明的,淺藍色雙眼中的困惑、恐懼與無助而遲疑。
而在那片刻的遲疑之後,他已經不可能當着趕到的其他村民的面,用長劍刺穿那個已經恢複成少年模樣的怪物的身體。
悔恨無時無刻不在吞噬着他。他眼中所見的每一樣東西,即便是陽光下的鮮花,也無不沾染着他兄弟的血。而三年過去,他卻依然無法為他複仇。
他們曾經追到了安克坦恩,魯特格爾北方的鄰國。但當冰龍飛往北部冰原,他們不得不退了回來。野蠻人惟一信奉的神靈是他們的祖先,也不喜歡有任何其他種族進入他們的領地。剛剛經曆内亂的安克坦恩不願為了一條冰龍招惹那些狂暴易怒的、巨人們的後代,聖騎士在那片危機四伏的荒涼大地上孤立無援。
他曾要求獨自前去,卻被肖恩・佛雷切斷然拒絕。
“服從命令,騎士。”那個頭發灰白的男人毫無表情地告訴他,“等待機會。不必要的消耗和犧牲都毫無意義。”
他憤然離去,想起肖恩・佛雷切是斯科特・克利瑟斯,那條冰龍名義上的“哥哥”的,惟一的舅舅。
聖騎士們花了近六年的時間尋找失蹤的斯科特,那難道不是無意義的消耗?
――他沒辦法不去懷疑一切。
他已經再次得到那條冰龍的消息,這一次,他無論如何也不會再讓它逃掉。
“我會找到它。”他冷冷地告訴艾倫・卡沃,那居然還敢走進這座神殿,居然還敢站在他面前的男人,“我會找到那個你們養大的怪物,我會把它的頭扔在你的面前。我會查清楚你們到底隐瞞了什麼,艾倫・卡沃,關于那條龍,你所說的全是謊言!”
艾倫啞口無言地看着聖騎士的背影。朱爾斯的死他的确負有責任,他也無法反駁拜厄的話――聖騎士的憤怒與仇恨都無可厚非,但他擔心,漸漸變得盲目而偏激的拜厄會像莉迪亞一樣,走上另一條無法回頭的黑暗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