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德下意識地向後一退――然後仰面跌倒。
……倒是一點也不痛。
他慌亂地揮舞着四肢――或者說艱難地挪動着四肢,在層層疊疊的衣服裡撲騰着,無論如何也爬不起來。
“史丹?維吉爾,你瘋了嗎!”艾瑞克的怒吼聲裡夾雜着兵刃交擊的聲音。埃德努力擡起頭看了幾眼,立刻意識到年輕的聖騎士不是對方的對手。他不會用劍也不會打鬥,但看人打鬥的經驗倒是不少。艾瑞克的攻擊簡單直接,絕對不算蹩腳,但顯然因為沒有弄清對方的意圖而有些慌亂和猶豫,相比之下,那個“史丹”的攻擊可一點也沒手下留情……
埃德瞪大了眼睛――他記得史丹?維吉爾,一個木讷寡言,有點缺乏存在感的聖騎士……那個家夥可絕對不是史丹!
他得幫忙……但他甚至連翻身都翻不過來!他覺得自己現在大概活像隻被人翻得肚皮向上的烏龜……
生死關頭,他實在是不該笑,但這個念頭讓他忍不住悶悶地笑了起來,一邊笑得渾身發軟一邊終于找到了脫離困境的辦法――他頭一縮,收起雙臂,像蛻殼一樣從衣服裡倒退着鑽了出來。
“那不是史丹!”他狼狽地跳起來大叫,“那是……”
“拜厄?揚。”冷冷的聲音從門邊傳來,“你是不是弄錯了要殺的對象?”
伊斯沖向拜厄,接替了左腿中劍,踉跄着險些單膝跪地的艾瑞克,擋在了埃德的面前。
白色鱗片蔓延在手背之上,銀白利爪如匕首般從指尖伸出――埃德知道伊斯并不喜歡用這種半龍半人……猶如怪物一樣的形态戰鬥。但這裡的空間根本不容他變回巨龍,而以人類的樣子,他大概也打不過拜厄。
埃德撲向被他扔在一邊的永恒之杖――他已經學會了不少法術,他應該先給艾瑞克治療,然後施以祝福……不知道那會不會對伊斯有什麼奇怪的影響,也許他還是該幹脆地直接對拜厄用攻擊法術……
腦子裡刹那間閃過無數個念頭,細長的永恒之杖微冷地觸到掌心時。他卻突然意識到。他還有其他的選擇。
不需要咒語,永恒之杖杖首的波浪在他一念之間開始轉動,白色光球以從不重複的節奏跳躍着。仿佛在吟唱某種無人能聽見的歌謠。
“拜厄?揚!”埃德将長杖指向那始終一言不發的堕落者,聲音平靜而清朗,“住手!”
微弱的光芒如水波般拂過小小的房間,拜厄高舉的長劍凍結在半空。
那雙黑色的眼睛怔怔地看着埃德。其中有某些東西讓埃德心生憐憫……與恐懼――驚愕與茫然漸漸變成絕望與瘋狂,吞噬了所有理智。
埃德本能地後退了一步――他還以為這招會有用。但很明顯隻是更加激怒了拜厄而已。
“那不是你的……”嘶啞的聲音從拜厄唇邊擠出。曾經的聖騎士全然不顧身前的長劍與利爪,連人帶劍猛撞向埃德,“你不配得到它!”
伊斯的爪子輕易劃破金屬的盔甲,在拜厄腰側拉出一道長長的傷口。但那并沒能阻止拜厄。惱怒的人形冰龍索性也猛地撞了過去,以他常人所不及的力量将拜厄連同另一邊的艾瑞克一起撞飛到了牆邊。
“……發什麼呆,滾出去找人幫忙!”他沒好氣地對着呆站在原地的埃德吼道。
“可我……也能幫忙啊……”埃德嗫嚅着。
伊斯沒空理他了。
艾瑞克沒戴頭盔。受到的撞擊比拜厄更嚴重,暈乎乎地剛爬起來又順着牆滑了下去。埃德提心吊膽地看着拜厄提起的長劍在他頭上晃了一晃。本能地伸手念出咒語,一道灼熱的光線自他手心射出,擊中了拜厄的後背。
拜厄的身體向前一傾,險些跌倒,艾瑞克趁機滾出了他的攻擊範圍,撿起了自己掉落一邊的長劍。
伊斯驚訝地挑了跳眉。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到埃德使出治療之外的法術……也許他真能幫得上忙也說不定。
但拜厄顯然傷得不重,很快便揮劍擋住了伊斯劃向他脖子的利爪,依舊不顧一切地沖向埃德,仿佛此刻埃德才是他不共戴天的仇敵。
倘若他冷靜一些,缺乏技巧的伊斯和缺乏經驗的艾瑞克未必能成功地攔住他。失去章法的攻擊對力量和敏捷都遠勝普通人,而且不易受傷的伊斯來說要容易對付得多,那也讓埃德能夠安全地站在一邊,繼續他的“幫忙”。
第二個咒語治好了艾瑞克并不嚴重的傷口,第三個是牧師們最常使用的祝福術,那對拜厄并沒有任何直接的傷害,前聖騎士舉劍砍向伊斯的手卻明顯地僵了一僵。在緩過氣的艾瑞克再次沖上前來時,拜厄似乎下意識地避免着與他雙劍交擊……
記憶中的畫面出現在腦海之中,伊斯瞬間反應過來拜厄在害怕什麼――在銀牙山脈那不知名的雪峰上,正是在牧師的祝福之後,他的長劍在與菲利打鬥時碎成了千百片。
可憐的家夥……伊斯在心中喟歎着,向後退去。耳邊傳來的腳步聲告訴他,戰鬥即将結束。
“住手!”
同樣的命令,肖恩?佛雷切充滿威嚴的聲音顯然比埃德要有力得多,“拜厄?揚……放下你的劍!”
沒有任何反抗,長劍在半空凝滞片刻,拜厄頹喪地松手讓那不屬于他的武器锵一聲跌落在腳邊。
兩個年輕的聖騎士沖過來,一個撿起了劍,一個一把掀開了拜厄的頭盔。臉色蒼白的黑發男人下意識地扭過頭,避開了肖恩的視線。
“史丹在哪兒?”肖恩皺眉問道。
“……西邊的樹林裡……”拜厄垂下頭,低聲回答,“我把他扔在那棵大橡樹下面……”
“……我以為你還不至于堕落到殺害自己昔日的同伴。”肖恩冷冷地說。
“當然沒有!”拜厄惱怒地吼道,終于與肖恩目光相接,“我隻是敲暈了他!”
“那并不會讓你的行為變得可以原諒!”肖恩嚴厲地瞪着他。“無論你為何而來,都不該在這神聖之地拔劍!”
“神聖之地?”怒火讓拜厄變得大膽起來,伸手指向埃德高聲反問,“如果你還記得這裡是神聖之地,為什麼會讓這克利瑟斯家的傻瓜拿它當做自己的更衣室?!”
――辛格爾家,不是克利瑟斯家。
埃德默默地在心底無力地反駁。
“你很清楚為什麼――除非你的眼睛和你心一樣盲目。”肖恩掃了一眼埃德手中依舊翻起小小的波浪,微光閃爍的永恒之杖。
手臂無力地垂下。拜厄的雙唇顫抖着。僵硬地站在那裡,固執地不去看埃德一眼,眼神卻一點點變得絕望。
“所以那是真的……費利西蒂死了……”他茫然的低語猶如夢呓。“那怎麼可能是真的。”
“所以你因此而來……而不是為了那條冰龍。”肖恩微微眯起了眼睛,“誰告訴你的?”
“我還以為你們挺擅長保密的。”伊斯忍不住諷刺道。
“我們從未有意保密,該知道人都已經知道。”肖恩坦然地看了他一眼,“我們隻是想要選擇更合适的時間公開宣布……而在這之前。‘意外’得知此事的人會有怎樣的反應,我倒的确很感興趣。”
狡猾的臭老頭子……
伊斯暗自腹诽。卻也不敢真的罵出聲來。
“他們知道的或許比你想象的更多。”拜厄擡起頭,怒火在絕望中消散成深深的疲憊,“你真的以為他們會允許你讓這樣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子成為新的聖者,任由你繼續控制一切?”
“那不由凡人決定。”肖恩冷冷地回答。
拜厄搖了搖頭。沒再說什麼。
當肖恩揮手讓聖騎士們帶着拜厄離開時,埃德不安地開口問道:“有什麼……我能做的嗎?”
他意識到肖恩的壓力或許比他想象的更大。神的仆人也仍舊立于塵埃之中,他們面對的大多數困難與危險。都與神明……甚至與信仰無關。
“接着試你的禮服。”肖恩随口回答,目光掠過地上那一團層層疊疊。幾乎完整地保持着被脫下時的原狀的華麗布匹,“……那是什麼東西。”
“我的‘禮服’啊。”埃德無奈地聳聳肩,“挺棒的禮服,我可以向你保證,它的防禦一點也不比盔甲低呢。”
肖恩皺了皺眉,朝着艾瑞克擡擡下巴:“告訴泰倫斯,‘夠了’――第一件就挺好。”
艾瑞克恭敬地點頭,埃德頓時喜笑顔開。
目送所有聖騎士們離開,笑容也一點點從他臉上消失。
他抱着黯淡下來的永恒之杖蹲了下來,撐着下巴發呆。
“我看起來真的那麼不可靠嗎?”他有點沮喪地問。
“嗯……”伊斯挑挑眉,“當你說‘拜厄?揚,住手!’的時候,”他随随便便擺出個類似的姿勢,“看起來還是挺像那麼回事的――不過,說真的,你真以為他會聽你的嗎?”
“……你真是在安慰我嗎?!”埃德沒好氣地瞪他。
“……至少你的确學會了幾個法術嘛。”伊斯坐到他身邊,拍拍他的頭,“那已經很不錯了。”
“别安慰我了。”埃德蔫蔫地把頭埋進雙臂裡。
“……所以你到底要不要安慰!”伊斯不耐煩地一伸手推倒了他。
埃德索性打個滾,在他被抛棄的禮服裡攤開了四肢,呆呆地望着潔白的天花闆。
“我不想要安慰……”他輕聲回答,“我想要力量。”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