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戰士的人對殺意總是敏感的,即使并不知道那殺意到底從何而來。努亞人隐約有些猜測,但那實在太不可思議……也許,對另一個大陸,他們的了解還不夠多。
怒火并未爆發出來,而是在那金發藍眼的年輕人垂下視線時随之被壓了下去。他甚至翹起嘴角懶洋洋地笑了笑,帶點譏諷和不屑,讓人有點不自在,卻也不至于生出敵意。
“……請放心,它無論待在哪裡都足夠安全。”埃德終于能夠輕松地回答。
努亞人在片刻的思索之後迅速做出了決定。
“聽說您有意求見我們的市長?”他選擇了開誠布公,“我可以盡快為您安排。”
如果他的猜測是真的……伯爾尼絕不會責怪他的自作主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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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盡快”快到了讓埃德驚訝的地步――他們被直接帶進了市政廳。盡管埃德懷疑那兩個努亞人已經猜出了伊斯的身份,但無論是他們,還是他們的上司伯爾尼,一個光頭的中年男人,對于把這樣一個“太大”的危險帶進這個城市最重要的建築之中,似乎都并沒有什麼猶豫。
沒有更多小心翼翼的試探,也沒有什麼繁文缛節,這樣利落又大膽的行事讓埃德欣賞不已。當他們被帶到那位“手段淩厲”的女市長面前時,那份欣賞又更強烈了幾分。
魯特格爾絕不會有女性的大臣――安克坦恩當然更不可能。女領主倒還是有的,那也必然是在沒有男性繼承人的情況下。即使是在尼奧,市議會和商會裡也沒有女性。他以為一個能坐到這個位置,且并不隻是個“象征”的女性,多半看起來更像男人,甚至會有意讓自己看起來更像男人,但塔芮裡・梅因固然不算美人,卻也坦然展示着屬于女性的魅力。
像街頭走過的普通女人一樣,她盤起的發髻裡插了朵白瓣黃蕊,香氣馥郁的花朵,一身看似樸素的藍灰色的長裙在她站起來的時候,隐隐有如水波般的銀色光芒流過,顯出其中隐藏的花紋――這樣華美又低調的織物,是魯特格爾的匠人仿照精靈的風格織成的……也是瓦拉所喜愛的。
她們連年紀都大緻相仿,隻是氣質截然不同。埃德心情複雜地躬身行禮,梅因則微笑着将雙手交叉疊在兇前。
不出所料,她的通用語說得比她的屬下還要流暢。
“你的父親是庫爾提亞最受歡迎的朋友之一”她說,“但我猜并不是他讓你來的?”
她意味深長地看了伊斯一樣,而伊斯隻是滿不在乎地回望着她。他當然沒有行禮――他不會向任何人行禮。
梅因平靜地收回了視線,請他們坐下品嘗努亞人所喜愛的、味道濃郁的果汁。
目的,對于這個必然會被問到的問題,埃德在來的路上就已經想好了回答。
“在這片大陸更往南的地方,就是世界的邊緣。”他說,“我們隻是去看看那是怎樣的。”
這原本也就是他們最初的目的。
梅因點了點頭,表現出了适當的興趣:“那麼,你們找到了嗎?”
“……我們看到了世界盡頭的永夜。”埃德回答,“看到海水墜向黑暗無底的深淵。那樣壯闊令人永生難忘。”
“但你們想要見我,應該不是為了分享這個?”梅因直截了當地問道。
“大概也不是每一個來要求見您的人,都能如此幸運地見到?”埃德試探着回答。
――所以,他們到底什麼時候暴露的?!
梅因笑了起來。
“你們向南時隻有邊境的巡邏隊報告說‘有一隻巨大的鳥飛了過去’……向北飛回來的時卻不止從一個城市和村莊上空飛過,”她說,“然後,你們在附近的海岸邊失去了蹤迹。沒過多久,兩個誰也沒見過,白得像艾格花一樣的年輕人進入了庫爾提亞――就算‘一頭會飛巨獸背上坐着個人’變成了‘兩個人’,懷疑其中有某種聯系,似乎也是理所當然的猜測?”
埃德沉默了一小會兒。
努亞人的眼力真好,他以為伊斯飛得夠高了居然連他也能看見!……這麼一聽是很理所當然……但他們傳遞消息的速度怎麼可能比冰龍飛得還要快!
“也許我們也有自己的‘魔法’?”梅因笑眯眯地看着一臉驚訝和疑惑的年輕人,以及他那一頭怪異卻并不掩飾、反正顯得自然起來的灰發。
她的屬下對“那頭會飛的巨獸可能變成了一個人”十分緊張,但她對埃德的興趣更大一些。他絕不是個普通人,甚至不隻是個大商人的兒子。不單是是因為他能騎着那樣的巨獸跨越整個大陸……一個普通人,可不會剛進入一座陌生的城市,就要求見這個城市的統治者,卻沒有給出什麼讓他顯得十分重要的理由,态度亦并不狂妄。那麼,值得在意的便是他的思考方式――那無疑是身居高位的人才會有的。
而他還這麼年輕。
埃德看得出她的興緻盎然,也看得出她看透了他的疑惑,但并不真想讨論他們自己的“魔法”。他心領神會地回以禮貌的驚歎,提起他們如何在一個半身人的村落裡發現了那位幾十年前随着第一支商隊來到赫特蘭德的牧師的日記,提起他耗費一生的時間所追尋的答案……和許多年前對一個小小的努亞女孩兒的承諾。
說出口時他才漸漸意識到,“找一個人”對一個城市的最高統治者而言實在是一件很小的事……但也隻能厚着臉皮說下去。
梅因的神情卻有些微妙。
“所以,你想把那位牧師的筆記,全都留在庫爾提亞?”她想要确認,“即使找不到那個女孩兒?”
埃德點頭。畢竟,幾十年前海邊村落裡的一個小女孩兒,如今會在何方,甚至是否還活着,都很難說。
“你們有個圖書館。”他說,“這樣的筆記,總還是有點用的吧?”
――豈止是“有點用”!
梅因并不很在乎那位牧師所找到的“答案”,盡管他的執着令人敬佩。她看重的是他記下的關于半人馬、牛頭人和半身人……關于這片大陸上他們尚未能探索之地的種種。他們并不是沒有派出使者和探險者,但路途艱險,他們派出的隊伍,能回來的極少,也從未有人能走到那麼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