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光盾向四面彈開,将埃德團團圍住。光盾上交織的符文間,水之女神的标志明亮而清晰。
埃德有些恍惚地注視着那簡單的符号――一個渾圓的環,中間三道波紋,代表流水和生命,他從前總覺得那更像三條小蛇……聖盾,這并不是他所施展的法術。
小小的吊墜在水中漂浮起來,銀質花托裡嵌着一顆小小的藍寶石,打磨得并不精細的表面已經顯出細碎的裂紋。
這是臨行前艾達挂在他脖子上的項鍊。
向信徒售賣的項鍊裡會封上一個聖盾術嗎?他并不清楚……聖盾原本也的确隻是一個簡單的法術。但此刻,保護着他的光盾比他自己能夠施展出來的還要強大許多。
疑惑很快被壓了下去。他現在沒有時間來考慮這些。他竭力伸展着自己的意識,同時感覺到海水的反抗與回應。
他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水是他的領域,但在這黑暗的深海之中,海水卻仿佛分裂出了兩個不同的靈魂,一邊熱切地回應着他的呼喚,一邊死死地束縛着他,似乎想要将他永遠留在此地。
光盾在另一次重擊下黯淡了許多,他卻隻是凝視着永恒之杖。閃爍的光芒中他根本什麼也看不清它,可他知道它就在那裡。
“……它回應的隻是你的血脈。”
拜厄・揚低啞的聲音從記憶的深處鑽出來。
――即便如此,我又還沒死,你總得給我一點回應吧?!
惱怒交雜着不安,在怒火中煅燒成某種堅定:“……你屬于我。”
盤旋的水流将無聲的咒語帶向光芒之中。所有相互糾纏、相互撞擊的力量都有片刻的靜止,極短的一瞬間,時間與空間都仿佛被凍結。
微微張開的右手猛然收緊,細長的手杖已經握在他的手心,一如記憶中一般光滑而冰冷。
埃德不由自主地吐了口氣――從唇邊冒出的氣泡裡帶出一絲絲的殷紅。
兇腹間炸開撕裂般的劇痛,痛得他整個人縮成一團。緊鎖着身體的束縛不知何時已松開,他身不由己地随着那巨大的沖擊力向上疾沖,又在穿透他身體的長矛力盡下沉時随之而落。
冷汗和眼淚都消失在海水之中。他茫然地睜着眼,永恒之杖的微光裡,隻看見一片迅速彌漫開來的血色。
從傷口湧出的血正一圈圈散開,盤旋着向上升去。他的生命随着血液的暖意迅速地被抽離,剩下一個沉甸甸冷冰冰的空殼,無力地向下墜去,他的靈魂則不由自主地掙紮着,想要從這樣的痛苦中脫離。
他幾乎能聽見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呼喚。
放棄是更輕松的選擇――即使諸神已離去,他的靈魂自有歸處,那會是一個安靜祥和,無憂無慮的世界,他所有的痛苦和煩惱都将不複存在……
可那些痛苦和煩惱,連同溫暖和歡樂一起,才是一個真正的,完整的埃德・辛格爾,即使并不完美。
這個世界上還有他不能放棄的東西。
他下意識地搖着頭,努力保持清醒。長矛的尖端帶勾,拉扯着他向下沉,他兩眼發黑,渾身抽搐,一半的意識在驚駭與痛楚中無聲地慘叫,一半的意識卻在憤怒中咆哮。
他不想死在這裡……他不會死在這裡。
越來越模糊的視線裡,他看見自己的手,在血色中森白如骨,卻仍緊握在永恒之杖上。杖首回旋的波浪失去了節奏,顯出幾分倉皇,波浪中微弱的光芒搖搖欲墜,卻并未熄滅。
他用另一隻手按向自己的傷口,不去想那裡到底是怎樣的血肉模糊。他摸到那穿過他身體的尖端,異常冷靜地将向外拔出。
并不是很痛――他的痛覺大概已經麻木,唯一能感覺到的隻有金屬摩擦過内髒的冰冷,毛骨悚然……卻也讓他更加清醒。
拔到一半他停了下來。他殘存的力量已經不足以治療這樣可怕的傷口,索性置之不理。他的心髒還在跳動……即使微弱,也已經足夠。
他蜷起身體,額頭抵在永恒之杖上。他沒有意識到這個姿勢像是某種絕望的祈禱……他沒有祈禱,他得到的其實已經夠多。他隻是把他的意識灌注在永恒之杖中。
它本就該是他的一部分……他放棄過它,就像放棄他的責任,放棄他不想接受的一切。
從認識娜裡亞和伊斯的那一天開始――或許從他出生的那一刻開始,他的命運仿佛被洪流所挾裹。他身不由己,跌跌撞撞,驚惶又茫然地走到今天……即使他明明已經擁有,左右這洪流的力量。
無論那力量來自何方,又因何而來,至少此刻,它屬于他。
銀絲般的光線從永恒之杖頂端的光球中散開,起初如絲絮黯淡而脆弱,輕易便被血色所吞噬,而後漸漸堅韌而明亮,溫柔卻堅定地纏繞在波浪之中,随着水流的盤旋一絲絲散開。
它向四方伸展,驅散黑暗;它将長矛從傷口裡推出,修補着破碎的内髒,将暖意重新注入他冰冷僵硬的四肢;它盤繞在他的頭頂,如星光凝成的冠冕……也照亮他發間霜雪般的銀白。
埃德緩緩展開縮成一團的身體。變幻的光芒流過他慘白的皮膚――那光芒并不隻是來自永恒之杖。
有一種光自海面之上一直傾瀉至這幽深的海底,沒有任何阻礙能讓它減弱半分,就像埃德在極北冰原的天幕上所見的極光,在每一次閃爍中變換出不同的顔色,隻是一刻比一刻更暗下去,像是失去了源頭,再也無以為繼。
他低下頭,光幕的另一端消失在更深的海底,一條船影影綽綽,像潛伏在黑暗中的幽靈,即使吞噬了光明,也隻是更顯陰森。
船下巨大的法陣正随着光幕一起漸漸黯淡,低沉的轟鳴隔着海水也沉悶如雷。裂縫在法陣間伸展,岩石崩裂開來,數萬年前遺留在這神殿中的祭壇已被徹底摧毀。
埃德不知道九趾是否已經得到了他想要的――“門”顯然曾經被打開……但他畢竟沒死。
他向下沉去。與此同時,那黑色的船動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