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法師塔的整體是個不甚規整的圓形,東南西北四塔各據一方,至高塔看似居于正中,事實上,從北塔到南塔,從東塔到西塔各拉出一條線,真正交叉的中心,是至高塔前方的大圖書館。
混亂并未波及此處。即使有許多人在不安中湧到了這裡,也都保持着安靜,隻用相互交換的眼神代替竊竊私語。守護圖書館的法師源自早逝的行者塔奇曼,在如今的大法師塔中另成一系。他們不參與任何紛争,隻是沉默而嚴格地履行着自己的職責――任何人不得在圖書館内喧嘩,争鬥,甚至連飲食都必須在規定的位置,損毀書籍是比傷人更不可饒恕的罪行。
沒有人會試圖挑戰他們的權威,即便是五座高塔的主人。因為這裡不僅代表着大法師塔最初創立時的宗旨,亦是三位創建者的長眠之地。
他們樸素的石棺就并列在圖書館的一角。方形的石廳不設大門,任何能被允許進入圖書館的人,都可以随時到這裡,向三位偉大的開創者獻上自己的敬意。
斯托貝爾路過時如平常一樣恭敬地向着石棺躬身行禮,向一旁避開的法師們目光灼灼,卻也沒有誰敢跑出來抓住他問他是否知道點兒什麼。
他在這塔中勢單力薄。塑石者的另一位弟子,西塔之主拉斯洛・卡馬克跟他并不親近,他也從來不明白那個幾乎是被桑托養大的老法師到底在想些什麼。
或許算不上背叛……卡馬克所追求和在意的東西,似乎與他的老師并不相同。
但這一刻,在這裡……在桑托黑曜石雕刻的石棺之前,作為他最小的弟子,斯托貝爾能深刻地感覺到,那短短幾年的教誨,似乎如今仍在給他某種庇護。
當他目不斜視地離開時有人按捺不住地跟在了他身後。但随之,地面震動起來。
低低的驚呼聲響起,玻璃窗嘩啦作響。整座建築都在震動,突兀而短暫,也沒有造成任何傷害,卻确确實實地帶來了更加強烈的不安――在法師們看來,這裡本該是絕對安全的……但事實或許并非如此。
斯托貝爾加快了腳步。維羅納似乎打定了主意要袖手旁觀,他卻做不到。
圖書館裡存放着三位大法師的手稿,一部分被謄抄出來,可供所有人借閱,一部分則隻有擺脫了“見習”兩個字的法師才有權閱讀,一些更隐秘的東西被藏于密室,或藏在五塔的主人各自的圖書室裡。在維羅納諱莫如深,不肯再透露更多的時候,與其在他身上浪費時間,還不如來這裡尋找一些線索。
他有明确的目标。
小時候桑托曾經帶着他一起整理這些手稿,那時哈羅德也已經去世,三位大法師裡隻剩了塑石者一個。原本就不多話的老人越發沉默寡言,時常投向遠方的視線,所看的似乎已不是這個世界的風景。
隻有在整理手稿時他的話會多一些。他會告訴斯托貝爾一些遙遠的故事……一些當他和他的朋友們都還年輕時的故事。故事的主角多半是塔奇曼,那個熱情洋溢的法師仿佛有着無限的精力和無數的奇思妙想……也因此總是惹出各種各樣的麻煩
桑托會默默地為朋友收拾殘局,哈羅德則要再加上更多的冷嘲熱諷。大多數情況下他們都能容忍各自的不同之處,隻有一次,塔奇曼和哈羅德的争執激烈到彼此的關系幾乎破裂……而在那之後不久,塔奇曼便為了救一隊愚蠢的冒險者死于西南荒漠,哈羅德的脾氣也從此變得更糟。
桑托黯然的神情讓斯托貝爾不敢多問。但最後,老人自己告訴了他。
“他們的争執是為了一個女孩兒。”他說。
“……他們都喜歡他嗎?”半大不小的斯托貝爾自以為是地猜測。
桑托搖了搖頭。
“那是個很特别的女孩兒。”他說,“她有着極其強大的力量,但自己并不知道……也無法控制。”
他們遇到她的時候她還很小,和自己的哥哥一起在野外玩耍,不知為何突然生起氣來,尖聲大叫。周圍的草木如被疾風瞬間摧折,她的哥哥們捂着耳朵七竅流血地倒下,連從半空飛過的鳥兒都一頭栽到地上。
女孩兒自己也暈了過去。而目睹這一切的塔奇曼和桑托面面相觑,驚疑不定。
他們迅速找來熟悉的牧師,治愈了受傷的孩子們。然後,哈羅德抹去了他們的記憶。
“他們還太小。”桑托說,“塔奇曼覺得他們無法理解……更無法承受這些。”
他們甚至想辦法封住了那個小女孩兒的力量。桑托對此并無異議,之後才得知此事的哈羅德卻有不同的想法。隻不過,那時他們并不知道。
他們每隔一段時間會輪流去看看那個女孩兒。如果她的力量再也無法被壓制,他們便把她帶回正在修建中的大法師塔。無論如何,他們至少不會把她當成怪物般懼怕和排斥。
但哈羅德根本沒有“壓制”――相反,他解開了禁制。
他做得很小心,甚至暗中引導那個女孩兒熟悉自己的力量,慢慢地控制它。但當塔奇曼和桑托知道這一切時,那個女孩兒已經在自己的婚禮上因為新郎的花心而失控,她突然爆發的力量讓美好的婚宴變成了一場可怕的災難。
塔奇曼質問哈羅德的時候,後者承認自己不夠謹慎,但并不認為自己的做法是錯誤的。
“她天生如此。”他說,“一味壓抑隻會讓她的力量在爆發時更加猛烈而不可收拾。”
“你就指望着她爆發的那一刻吧?!”塔奇曼怒吼,“你就這麼迫不及待地想把她弄進你的實驗室,看看她‘天生’的力量到底如何運轉嗎?告訴我,離你把某個活生生的人剖開又還有多久?!”
連隻是聽故事的斯托貝爾都瞬間冒出了一身冷汗――那是極其可怕的指責。
“……他會嗎?”他小聲問。
桑托搖了搖頭:“哈羅德不是沒有底線的人。”
但斯托貝爾覺得……他似乎也并不是那麼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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