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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四百九十五章 屠龍(上)

終末之龍 聶九 4778 2024-01-31 00:59

  當斯科特站在洛克堡已坍塌了大半的門前,依然站在門外的守衛驚疑地交換着眼神。

  即使未曾見過斯科特,他們也知道他是誰。

  搭在劍柄上的手握得更緊,但守衛們隻是沉默地向後退去,沒有阻攔。

  斯科特的腳步根本就沒有停過。他在守衛們退開的那一刻直直走入門中,看着他的眼睛,沒有人會懷疑,如果真有人攔在他身前,他會眼也不眨地拔劍為自己砍出一條路。

  訊息早在斯科特出現在通往洛克堡的坡道下時就已經傳了出去。寂靜的夜色中,更多的消息送往更遠的地方,無數人随之而動。

  而當冰龍飛到洛克堡,斯科特已經站在了三重塔最高處。

  雖然遠隔千裡,今晚的斯頓布奇就像希德尼盆地一樣,疾風呼嘯,天上卻沒有半絲陰雲。巨大的圓月懸在深藍夜幕中,明亮卻蒼白,另一輪月亮也正是圓時,小小的一片,綴在圓月的右下方,當夜空中有流光拂過時,會淺得像被抹去般黯淡。

  是的,如今斯頓布奇的夜空裡,最醒目的不是圓月,不是群星,而是不斷從天空中掠過的,奇異的光芒。

  它們像霧,也像水波,在夜空中搖曳着,鋪開一片又一片絢麗恢弘的光幕,仿佛随着某種無聲的節奏,靜靜地變幻出不同的形狀與顔色,像是在極北之地的雪山上才能看到的極光,卻又有所不同。

  可這樣極度的美麗,卻代表着極度的危險。

  光幕之下,三重塔上,斯科特的影子隻是極小的一點,冰龍卻幾乎是立刻就找到了他。

  它飛上塔頂,輕輕落下。

  塔頂的平台不大,它展開雙翼就能遮住一大半,哪怕站在邊緣,也一低頭就能湊到斯科特的面前……一低頭就能看見那雙望向它的、璀璨而空洞的金黃色雙眼,空得漫天絢麗的流光也不能在其中映出半點生動。

  空得讓它心髒緊縮,感覺到窒息般的鈍痛。

  ……它以為它已經可以不那麼在乎的。

  “斯科特……克利瑟斯,”它冰冷的聲音帶着微不可察的顫抖,“終于不再躲躲藏藏了嗎?……你來幹什麼?”

  斯科特直直望進它巨大的雙眼中,沒有回答,隻是向它伸出一隻手。

  “劍。”他說。

  那聲音艱澀,仿佛許久未曾開口。

  冰龍其實聽清了,亂成一團的腦子卻反應不過來,隻呆呆地反問:“什麼?”

  “劍。”斯科特重複,聲音更清晰了一些。

  冰龍終于明白過來――他要的是阿克頓之劍。

  “……你給了我,”它一字一句,在控制着語氣的時候也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緒,“那就是我的。”

  “拖住他。”

  來之前埃德這樣告訴它,“無論他想幹什麼,拖一拖。”

  可斯科特沒再開口。

  他向前一步,拔劍出鞘,毫不猶豫地對着冰龍的頭斬了下去。

  冰龍本能地往後一縮。隻有劍尖從它鼻側的鱗片上劃過,卻也拉出了一條細細的血痕。

  血色映在冰龍眼中,讓它有一瞬間的茫然。

  它的鱗片,在永恒之火的淬煉後,就算是魔法武器也很難穿透,怎麼會如此輕易被劃破?

  然後它的視線才落在了那柄劍上。

  線條流暢的劍身有宛如龍鱗般的紋路,劍柄上一顆深藍色的寶石,宛如從夜空中截取的一點碎片,深邃而空靈。

  臉上那一點細微的痛楚,在心間撕裂成難以忍受的劇痛。

  巨龍直立而起,放聲怒吼,吼聲中卻還藏着一絲難以置信的委屈。

  它以為它已經做好了準備,它以為它可以平靜地面對最糟的情況,可它沒有。

  那柄劍,名為“屠龍者”。

  以一條冰龍鋒利的長角和一條褐岩龍強壯的心髒,混合着秘銀打造而成。它的魔法傷害唯獨針對巨龍,也沒有任何巨龍可以抵抗……才擁有了這樣一個讓巨龍們痛恨無比,卻也無可奈何的,狂妄的名字。

  這柄劍,是真的可以殺了它。

  那一絲血色也同樣映在了斯科特的眼睛裡,卻沒讓他的動作有分毫猶豫。他舉劍前刺,紮向巨龍愚蠢地暴露在他眼前的腹部,充血的眼白一片猩紅。

  冰龍的長尾甩向他腰側,在他側身避開時展開雙翼,一躍而起,從三重塔頂滑翔而下。

  它以為這可以給它一點時間,讓它能夠冷靜下來……但斯科特毫不猶豫地跟着它從塔頂跳了下去。

  冰龍本能地回身想要抓住他,卻隻看見一對火焰凝成的翅膀,在斯科特身後轟然展開。

  那火焰蔓延在他全身,也仿佛燒進了他的眼睛裡。他疾沖向冰龍,而冰龍隻能咆哮着連連躲避。

  它已經不懼怕火焰,而那柄長劍,真想刺中它的要害,也并沒有那麼容易。它隻是……一時之間,竟沮喪得生不出半點反擊的念頭。

  它在夜空中翻滾着。餘光中,它能看見洛克堡外人影交錯,看似混亂,卻并非無序。

  它看不見埃德,也看不見娜裡亞,但他們就在其中。

  “如果覺得……不行,那就放棄。”娜裡亞也曾這麼告訴它,雖然這大概是她一生之中第一次說出“放棄”,并覺得那也沒什麼不對。

  “你又不是一個人。”她說,“所以,就算放棄也沒關系。”

  那時他并沒有反駁。他明白她的意思,他并非獨自戰鬥――這一場戰鬥也絕非他獨自就能赢,比一往無前更重要的,是彼此之間的默契與合作。

  它看見洛克堡外漸漸穩定的火光。它知道它應該已經拖夠了時間,此刻,就算它放棄戰鬥,也确實沒關系……

  ……怎麼可能沒關系!

  在對自己的憤怒中,巨龍回身沖向斯科特。

  斯科特将長劍高舉過頭頂,冷靜地判斷着距離。巨龍卻在逼近他的那一刻驟然向上拉升側轉,雙翼帶起的強風讓斯科特不由自主地眯了眯眼,随即身體一沉,避過了冰龍順勢蹬過來的後爪,卻沒能避過緊随其後的長尾,被那重重的一擊遠遠砸開,向下急墜了一段才能恢複平衡,重新飛了起來。

  迎面而來的是無數隻冰箭,在月光之下晶瑩璀璨,拉出明亮的光芒,又在團團火焰之中迅速融化,變成了無害的雨滴。

  冰龍穿過密密的冰雨與火花,又一次撲了過來,金黃色的眼眸中仿佛也燃燒着火焰。在它身周,疾風卷起漫天的冰與火,劈頭蓋臉地砸向斯科特,再沒有半點遲疑。

  .

  “……要讓他們就這麼打下去嗎?”

  約克・特瑞西忍不住轉頭問埃德,“是不是該讓伊斯離開?”

  他們不确定斯科特到底是來幹什麼的,但他們早已為此準備了不同的對策,其中任何一種,都不需要冰龍在這種時候就跟斯科特打成一團。

  “如果他覺得該打一場……那就先讓他打一場。”埃德回答。

  約克欲言又止――現在可不是讓那條龍任性地想幹什麼就幹什麼的時候!

  “而且,”埃德解釋,“之前是斯科特追着它不放……如果它不反擊,根本沒有脫身的機會。”

  約克勉強點了點頭。他來得稍晚,也沒有時間一直盯着那一人一龍,但如果埃德這麼說,他也願意相信。

  何況對他們來說,準備的時間越長越好……終究是他太過緊張,才會如此沒有耐心。

  他擡頭看着半空中那場戰鬥,沒一會兒又忍不住開口:“如果那條龍赢了呢?”

  能如此簡單地解決掉斯科特,也能省下他們不少力氣,用來對付更強大的敵人。

  埃德沉默片刻,苦笑一聲:“他赢不了。”

  約克瞪着他,一時無語。

  埃德這才意識到,他居然不自覺地把應該藏在肚子裡的話說了出來,隻能故作輕松地聳聳肩:“反正,就算他輸了這一場也沒什麼大不了……這正是我們在這裡的原因,不是嗎?”

  約克還能說什麼呢?也隻能跟着他聳聳肩而已。

  這明明不是什麼很激勵人心的對話,年輕祭司一直被捏緊般的心髒卻似乎跳得更正常了一點。他望向那一人一龍――他們的身影正好被框在了巨大圓月之中,看起來分外醒目,甚至有種奇異的,像是在看木偶戲般不真實的感覺。

  ……不知道還能不能看見明天的太陽。

  約克不由自主地想着,又立刻在心裡對自己啐了一口。

  他們當然可以!

  .

  怒火和被激發的戰意讓血液沸騰起來,如灼熱的岩漿般奔湧在血管之中。冰龍的動作變得越來越靈活――它已經不是從前那條隻會憑借本能和天賦來戰鬥的“小龍”,而它的天賦,也早已不止連靈魂都能凍結的噴吐。

  它甚至能随心所欲地變換形體,讓斯科特的攻擊落空。激烈的戰鬥之中,它的腦子也反而更加清醒,不再被那些複雜的情緒所左右。它敏銳地察覺到,斯科特的攻擊其實有着明确的目标。

  他并不在乎是輸是赢,也不在乎它是生是死……他隻是想要那把劍。

  他們也想到過這個――阿克頓之劍,不止能傷害熾翼本身,也能劃開空間。可就算是埃德,在它告訴他之前,都不知道它到底把阿克頓之劍藏在哪裡……它也沒告訴他準确的位置。

  這是巨龍不該為人所知的秘密,但斯科特知道了。

  冰龍咬牙切齒地意識到,這是熾翼的報複。得到阿克頓之劍的辦法絕不止讓斯科特直接找上門來強奪這一種,一個還有自己的意識與判斷的斯科特,也遠比眼前這個眼神空洞,連戰鬥的技巧都大打折扣的傀儡更強大和有用……可那條睚眦必報的炎龍還是強行吞噬了他的靈魂,讓他徹底成為他們的敵人。

  憤怒與悲傷在它腦海中沖撞。但即使失去了自主的意識,戰士的本能也讓斯科特在與它錯身而過的瞬間找了機會。

  “屠龍者”準确地紮入它左翼之下,拉開一條深深的傷口。噴湧的鮮血和巨龍的怒吼之中,斯科特的臉色絲毫未變,反手讓長劍紮得更深,另一隻手已經探入傷口之中,從巨龍肋下抽出了那柄巨劍,收起雙翼,身體下沉,看也沒看失去了平衡、在半空裡搖搖晃晃的巨龍一暗,帶着兩把劍直落下去,又瞬間展開雙翼,飛向三重塔。

  埃德在冰龍的血噴灑在半空時就變了臉色,控制不住地向前沖出兩步,又硬生生收回。

  “……現在?”約克輕聲問道。

  埃德看着在半空裡搖晃了一陣兒,勉強穩住身體,歪歪扭扭向洛克堡外滑下去的巨龍,又定定地看向越飛越高,直沖三重塔塔頂而去的斯科特。

  “再等等。”他說。

  約克并未質疑,周圍亦無人反對。

  永恒之杖發出微光,讓冰龍找到了方向,化為人形落在埃德身邊。

  埃德看着他慘白的臉,嘴唇動了動,卻不知道要怎麼才能安慰自己的朋友,隻能默默地為他治好了傷。

  但伊斯似乎也并不需要安慰。他緊閉雙唇,眉頭緊蹙,卻沒有多少大受打擊的頹喪,眼神甚至明亮得有點異樣。

  “……伊斯?”擔心朋友被打擊得過了頭的埃德小心翼翼地叫道。

  伊斯嘴唇動了動,卻隻是沖他搖了搖頭。

  埃德不解其意,卻也沒再多問,隻是重又看向三重塔。

  他看見斯科特又一次從三重塔上一躍而下。即使是靠着被法術加強過的雙眼,在圓月與三重塔的映襯之下,男人的身影也渺小得像一點螢火,可他手中的阿克頓之劍,卻在空中拉出了一條極細極長,又極其明亮的線。

  那一線耀眼的光芒轉瞬即逝,但滿天流光卻像是終于找到了方向的水,瘋狂地湧向了那條已經消失的線。

  另一種光輝破開天空,如黎明時分刺破夜幕的陽光,卻帶着更加灼熱的溫度,和更加豔麗的色彩。

  火紅的光霧從世界之外無邊的海洋中,一點一點漫了進來。

  起初極慢,像淺淺的傷口裡滲出的血,而後越來越快,越來越快,快得如同潰堤的洪水,在沖破堤防的那一刻,發出震天的巨響。

  “……埃德。”

  約克聲線緊繃。

  這一次,回答他的卻是伊斯。

  “再等等。”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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