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埃德回答,“它感謝你――它并不在意你的目的。”
薩克西斯擡手接住一點星光。它在他指尖閃爍了一下,才漸漸消失。無數微小的光點如細雪般落下,滲入他的身體之中,那是被解放的高塔慷慨的回贈。不是魔法,不是生命,而是知識。
它還記得他進入這裡時所說的第一句話,所以,它把曾經存放在這裡的所有的書籍,用另一種形式,送給了他。
薩克西斯沉默地接受了這份禮物,盡管這并不是他來此真正的目的。
“你知道這座高塔為何被建起?”他告訴埃德,也告訴那不能用人類所崇尚的品德來評價的、純淨的靈魂:“它并不隻是卡薩格蘭德一世所尋求的永恒,也是紮入這個世界的一根刺。”
微小得不痛不癢,卻也可以成為潰爛開始的地方。
但誘惑了卡薩格蘭德的那一位,并沒能讓一切如它所願地進行。即使并不确切地知道這座高塔到底意味着什麼,有所察覺的人類,精靈,甚至建造此處的矮人,自覺或不自覺地破壞着它精心的計劃。當它意識到這個世界尚未失去保護自己的力量,意識到這座高塔,這個城市,再不能成為它得心應手的工具,反而讓它深陷其中……它不得不暫時把它扔在一邊。
它轉而将視線投向荒蕪的北地,用更大的耐心小心地經營,順從而不是違背這個世界已有的規則,以期能被接受,而不是被當成入侵者和敵人。
“那時連我都覺得,或許,接受它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薩克西斯說,“尤其是,在諸神離去之時。即使它會把這個世界視為它的所有物,但如果仍能給予它保護……”
埃德沉默着。他想起肖恩說過的那句話――“這個世界仍需要神明的存在。”
信仰它,追随它,在它的控制也在它的保護之下生存,或許,真的是更簡單也更輕松的事。聖職者們的反抗是因為他們不願違背自己的信仰,然而在他們之中也有人選擇了耐瑟斯……幾個月前,在巴拉赫,在他們解決了發狂的冥蛇之後,當安都赫的大祭司拉瓦爾談及此――如果那一位大祭司是真的――他所堅持的“自由”也好,“信仰”也罷,埃德一直隐隐覺得,其實都不是真正的理由。
這樣的話他當然不敢說出口,但其實已不止一次地想過,他們無法接受這一位神明,甚至甯可自己無造一個,不過是因為這一位,在表現出它的仁慈之前,就已經表現出了太多唯我獨尊的強勢與殘忍。
“……它失去了耐心。”埃德喃喃。
“是的。”薩克西斯低聲重複,“它失去了耐心……因為斯科特被送到了它的眼前。”
埃德蓦然擡頭,為那一個“送”字裡所隐藏的秘密而心驚。
“我以為那是個意外。”他說。
安特并不知道自己的獻祭到底會導緻怎樣的結果,誘使他做出這種事的莉迪亞事實上也并不清楚。但其實,那仍是誰蓄謀已久的嗎?
“我所告訴你的也不過是我的猜測,”薩克西斯坦白,“我并不能給你什麼證據……但‘它’,的确是在斯科特回到這個世界之後,變得越來越迫不及待。在這之中,真正改變的是什麼呢?它明明很清楚――比我們更清楚,當諸神的力量徹底消失,當這個世界的規則開始崩潰,作為‘唯一的拯救者’,它能夠輕而易舉地得到它想要的。它所需要做的不過是等待,而它已經等待了那麼久,為什麼突然再也等不下去?”
“……因為它饑餓已久,卻有人突然把一塊肉擺在了它眼前。”埃德說。
他在極北冰原上挨過餓。他知道,在茫茫白雪中看不到一點食物的痕迹時反而可以忍耐,但如果确切地聞到了食物的香氣,那一瞬間的渴求,會強烈到幾乎能摧毀理智,吞噬整個靈魂。
“龍原本就沒有多少耐心。”薩克西斯點頭,“炎龍尤其暴躁。無論它變成了怎樣,它的本性不可能沒有留下一點影響。”
如果這真的是誰有意的計劃,那個人必然相當了解曾經的那條炎龍……如果這樣想下去,背後的操縱者簡直呼之欲出。
然而埃德并不想輕易得出這樣的結論,有些事他仍舊想不通。
“……‘諸神離去’,”他突然把話題繞了回去,“我已經聽過這句話,一次又一次,可誰也不能回答我,到底是為什麼。”
“因為諸神也會死去。”雖然不明白他為什麼要糾結于此,薩克西斯還是回答了他,“因為他們做了超出他們的職責……和能力之上的事――他們并不是創造者。他們過快地消耗了自己的力量,生命便也過快地走到了盡頭……他們将回歸虛無之海,而新的神明會從其中誕生。當他們察覺這個世界面臨的威脅,卻已經無能無力。”
“你真的……知道很多。”埃德輕聲說。
薩克西斯笑了笑,并不在意這是懷疑,試探,還是單純的感慨:“因為我曾經可以成為其中的一員……因為你的女神在離去之前曾來問我,是否願意成為這個世界的守護者。”
可他拒絕了。
他能夠在白石島上為私語者們在數千年的時間裡撐起一片庇護之地,并不意味着他願意守護所有人――他并沒有寬容到那種地步。他所經曆的一切在他心中留下的恨意,會被壓抑,卻從不曾消失。
他在那位幫助過他的女神面前展露他鮮血淋漓、滿懷仇恨的另一面,那時他已明白,那是他根本無法切除的一部分。
“即使你願意相信我,我也無法相信我自己。”他告訴她,“我絕不是你最好的選擇。”
那位女神終究還是沉默地離去。
當費利西蒂踏上白石島,他曾以為她便是“另一個選擇”,直到一條冰龍和一個人類的男孩兒,在同一天誕生。
那一天他聽見毀滅的前兆,也聽見不滅的生機。然後他想起來,這并不是第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