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進那個看起來跟其他洞窟差不多大小的門,埃德差一點就轉身拔腿而逃。他是被烤肉的香味和奇怪的敲打聲吸引過來的,原本以為這裡隻是個小酒館,然而一眼望去,洞内的面積大得超出他的想象,幾根石柱支撐着洞頂,同樣石制的長桌幾乎塞滿了整個房間,坐在桌旁的矮人加起來大概有兩百多個。
他猜矮人們都不怎麼喜歡自己做飯,所以才會需要如此巨大的大廳,為他們提供食物。
現在大概是矮人的用餐時間,每張桌子旁邊都幾乎坐滿了人。矮人們吃起東西來并不像他所想象的那麼喧鬧,他們專心緻志,狼吞虎咽,大口大口地灌下麥酒,對沾到胡子上的泡沫啦肉汁啦油漬啦通通視若無睹。
靠着牆邊站了一會兒埃德才發現,并不是矮人們用餐時特别遵守什麼禮節,這裡出人意料的安靜,純粹是因為一旦有人開始吵鬧,一個大概是這裡管理者的光頭矮人,就會暴跳如雷地爬到桌子上,哐哐哐地狂敲着一面幾乎有他一半那麼高的大銅鑼,大聲咒罵着讓他們滾蛋。
“禁止吵鬧!”他指着牆上的一行大字咆哮,埃德好奇地蹭過去瞧了一眼,那上面刻着“克雷普・銅焰的神聖大飯堂,禁止吵鬧!”,下面還充滿威脅地刻了一把滴着血的戰斧。
他差點就笑出聲來,這裡最吵的就是克雷普――他猜這就是那個光頭矮人的名字――他本人了。
但現在不是看熱鬧的時候。他小心地避開每一個矮人――就算沒喝酒他們走起路來也總是搖搖晃晃的,好不容易才摸到了廚房,然後又差點拔腿而逃。
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廚房,它更像是一個混亂不堪的戰場,廚師們互相吼來吼去,各種食材――當然,主要是肉――甚至工具漫天亂飛。他們仿佛随時都有可能揮舞着手裡的鍋勺、鐵叉和廚刀撞到一起打個你死我活,卻奇迹般地保持着和平,隻是怒火沖天地不停忙碌着。看來要供應外面那麼多矮人的食物也是相當巨大的壓力。
埃德拍着狂跳不停的兇口,覺得自己現在就算沒隐形也沒人有興趣看他一眼。但他還是謹慎地繼續貼着牆邊,避開矮人和各種砸到牆上的東西,試圖摸到應該沒有這麼熱鬧的儲藏室。
他讓過一個抱着一大堆堆得高過他頭頂的奶酪沖出來的矮人,驚歎着他即使看不見路也能準确地跳過地上亂七八糟的障礙物的純熟技巧,終于找到了同樣相當巨大,而且意外地擺得井井有條的儲藏室。
沒有人!
“呼哈!”
他歡呼出聲,反正也沒人聽得見。
他不知道抱着食物出去是否會出現一大塊硬面包自己穿過大廳的奇妙景象,謹慎起見,他決定還是就在這裡吃個飽。
他抓了兩個蘋果,拖過一小桶麥酒,掀起一個又一個木箱和藤筐的蓋子,想找一點不那麼硬的東西,他這幾天已經啃夠又冷又硬的肉幹了。
又一個矮人沖了進來,嘴裡嘀嘀咕咕地四處翻找着,埃德屏住呼吸,瞬間一身冷汗――他嘴裡還見鬼地咬着半個蘋果呢!
但矮人并沒有看見那懸在半空的半個蘋果。他從埃德面前沖過去,随手掀開一個角落裡的箱子,然後突然像中了定身術一樣呆在了那裡。
埃德張開嘴,任由那半個蘋果寂寞地跌落地面上。
――箱子裡有一個人!
那人居然還有心情對矮人笑了笑,才一躍而起,右手閃過武器的寒光。
埃德・辛格爾完全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事實上他大概根本什麼也沒想。他猛地伸出手,把那個驚呆的矮人用力推開。
箱子裡的男人一擊落空,用一種奇怪的目光看了埃德一眼。
四目相對的瞬間,埃德終于意識到,他已經不再是隐形的。
被推倒在地的矮人回過神來,怒吼一聲,試圖從地上跳起來。木箱裡的男人幹脆利落地用劍柄猛敲他額頭,讓他暈暈乎乎地向後倒去。
男人補上一擊,讓矮人徹底昏迷過去,然後踢了踢那個忘記了自己的處境,急着去檢查矮人是否還有呼吸的年輕人。
“放心,矮人的頭結實得像石頭一樣。”
他向後靠上木箱,對那個熟悉又陌生的年輕人咧嘴一笑:“你好啊,埃德・辛格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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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利・澤裡饒有興趣地盯着那個正滿腹狐疑地打量他的年輕人,有點好奇他到底是怎麼隐形的,他看起來完全不像有這種能力。
于是他就直接問了:“你到底是怎麼隐形的?”
“你到底是誰?”埃德反問。
“水神的騎士。”菲利幹脆地回答,他最不擅長遮遮掩掩,那簡直麻煩透了,天知道肖恩・佛雷切為什麼偏要派他來跟着拜厄。
埃德警惕地向後縮。
“我不會傷害你的。”菲利的口氣像是在安慰小孩子,但他是真心的,他根本對殺掉冰龍都沒什麼興趣。
埃德看了地上的矮人一眼,嘴角不屑地向下撇。
“我也沒打算殺他呀。”菲利耐心地解釋,他對小孩子總是很有耐心,“再說,我們現在是不是該擔心點兒别的,比如,如果再有人進來怎麼辦?”
埃德的臉垮了下來。
“你不能再隐形了嗎?”菲利問。這孩子的臉就像一張攤開的書,什麼都寫得一清二楚,實在非常有趣。
埃德不情願地點點頭。
外面有人在吼着什麼,反正他們一直在吼,菲利完全不以為意,埃德卻立刻緊張起來。
“他們發現他一直沒出去了!”
“你真的能聽懂矮人的語言?”菲利興緻勃勃地問。
“他們很快就會進來的!”
“大不了再被抓一次。”必要的時候隻好讓矮人知道他的身份,相信他們不會想與聖騎士為敵――所謂“身份”這種東西,就是該這麼用的。
“我可不想被抓!”埃德對着他低吼。
“蠢貨。”
一個冷冰冰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讓埃德感覺一陣寒意爬過後背。他能聽出這個聲音,那讓他既高興又心虛,還有一點點害怕。
菲利擡起頭來,對着逐漸顯出身形的半精靈熱絡地打着招呼:“凱勒布瑞恩!好久不見,大家都說你已經死了呢。”
半精靈牧師陰沉地瞪着他,他的肌膚蒼白得近乎透明,灰白的長發垂到腰間,唯有銀灰雙眼中的光芒還透露着一絲生氣。
“……說實話,你看起來就跟死了沒什麼兩樣,你到底幹嘛了?”菲利不知死活地問,像是完全沒有感覺到半精靈渾身散發的寒氣。
凱勒布瑞恩沒有理他,隻是把手放在埃德僵硬的肩頭。
年輕人總算鼓起勇氣回頭對他勉強地笑了笑:“對不起,我把你的隐形術給弄壞啦。”
埃德不知道半精靈是什麼時候跟上他們的,但他猜到諾威跳出去吸引矮人注意的時候已經知道半精靈就在他身邊,否則他大概不會那麼放心地一個人離開。
他終究還是不值得信任的。
他有點沮喪,但立刻又振作起來――除了生命力頑強之外,他也沒什麼優點了。諾威總是說,這是他的冒險。即使必須借助他人,他也一定會堅持到底,然後一點一點的,變得更值得信賴和依靠。
現在,重要的事優先。
“我們要怎麼離開這兒?”他問。
“還有,可以把我也帶上嗎?”菲利笑眯眯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