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塔布裡斯的描述之中,寇米特終于能夠理解他所說的“安全”。先不提是否真有神的護佑,加布裡埃爾的人們把臨湖的山崖上一個天然形成的洞穴當成了墓地。那地方不隻是乘船才能到達,抵達岸邊之後,還得召喚守墓人放下繩梯才能上去。必要的時候――比如野蠻人大舉來襲,他們無力抵抗的時候,那裡也是村民們的藏身之處。
那個同時保護着生與死的洞穴,理所當然成為人們心中的神聖之地,連準确的位置對外人來說都是個秘密,因此而拒絕哈利亞特他們的接近,完全在情理之中。
但哈利亞特的要求也并不是毫無理由――他們在村外發現的血迹,有向着湖邊拖曳的痕迹,卻沒能在近岸的湖水找到屍體,而附近一戶人家的小船也在當晚不見了蹤影,很容易讓人想到,是有人把屍體搬上船,藏到了湖對岸。
“然而,你們并不能确定死的是誰,又是誰偷偷藏起了屍體,不是嗎?”老村長淡淡地反問。
哈利亞特的臉色立刻就變了。
他赫然起身,看了寇米特一眼,不等他開口就又強忍着怒氣坐了下來,語氣卻再也無法保持冷靜。
“你是在指責我們的牧師是兇手嗎?!”他叫道,“在他為你們做了那麼多之後?!”
“我們十分感激那位年輕的牧師治好了小柯克的疝氣。”老人平靜地說,“但摩姬和他一起失蹤也是無法否認的事實。”
寇米特壓下一聲歎息,覺得越來越頭痛。
“摩姬又是誰?”他問道。
“柯克的姐姐。”塔布裡斯回答,“是個漂亮的女孩兒,那位年輕的牧師顯然對她很有好感。我們對此并沒有什麼意見……”
“得了吧。”哈利亞特忍不住打斷了他。“有意見的人可多了!”
“哈利亞特!”牧師斥責,卻也不自覺地黑了臉――他以為他來對付的是危險的敵人,結果……這事實上卻是一場桃色糾紛嗎?!他該在安迪支支吾吾地說“我也不清楚”的時候就提高警惕追根究底的,至少不會這麼毫無準備……
“克魯斯家就在村口,也許摩姬的父母和兄弟能給您更多答案。”老人謙恭地向寇米特低頭。
“如果她的兄弟還在家的話。”哈利亞特冷冷地說。
寇米特握了握拳,好不容易才按捺下掄起錘子敲到那顆不開竅的頭上的沖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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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塔布裡斯家時牧師終于爆發。
“你的腦子裡裝的是什麼?!”他低聲吼道,“就算是我的鐵爐裡燒剩下的焦炭也比那有用得多!我們需要的是更多的信徒……或至少更多的朋友。而你卻在忙着四處點火。給我們制造更多的敵人嗎?!”
高大強壯的戰士不由自主地瑟縮了一下,開口時卻依舊憤憤不平。
“他們隻是嫉妒!”他說,“他們不願意讓村裡最漂亮的女孩兒成為伊諾克的妻子!可這對他們來說難道不是一種榮耀嗎?而且這本來……”
“别拿你自己的想法來決定别人該怎麼想!”寇米特惱怒地打斷了他。“給我說清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記住,我不需要你的判斷,隻需要事實!”
哈利亞特安靜了一會兒,臉上肌肉緊繃。終于吞下自己的怒氣,從頭到尾告訴了牧師這些天裡所發生的一切。
他們是七天之前來到加布裡埃爾的。漫長的追捕讓所有人都疲憊不堪。路過這個湖邊的小村莊時,自然而然地就留了下來,稍作休息。同伴之中有一個原本就來自加布裡埃爾,他的家人和村裡少數信奉耐瑟斯的人給了他們極其熱情的招待。其他人,至少在最初幾天裡也表現得十分友善。伊諾克沒有忘記他作為一個牧師的職責,他治愈了村中的幾個病人――雖然其中最嚴重的也不過是不到兩歲的小柯克?布魯斯的疝氣――也熱情地向人們傳.播.教.義。雖然大多數人不過是聽聽而已。
為了表示感激,布魯斯家邀請伊諾克住在自己家中。沒人想到麻煩會那麼快就随之而來。
最初的争執出現在萊西?克爾比和弗萊徹?布魯斯之間。原因是身為耐瑟斯信徒的萊西無意間聽見弗萊徹“诋毀尊敬的牧師大人”――弗萊徹向村中的另一個年輕人抱怨伊諾克對他的妹妹摩姬有非分之想,舉止也越來越過分,而摩姬正因為不知該如何拒絕煩惱不已。
對萊西來說這是不可容忍的――伊諾克怎麼可能會有什麼不當的言行?而且怎麼可能會有女孩兒想要拒絕牧師大人?!
但弗萊徹堅持他沒有撒謊。當然更不肯道歉。
一言不合,兩個年輕人毫無懸念地打在了一起。如果隻是平常的打架也就算了,比較嚴重的是,萊西拔劍砍傷了弗萊徹。
外出追捕死靈法師的戰士,出發時都帶上了自己最稱手的的武器,片刻不離;隻是在自己村子裡走動的弗萊徹則自然是兩手空空。萊西很可能隻是激動之下一時沒能控制住自己,這樣“不公平”的戰鬥卻激怒了村裡另外兩個路過的,連他們為什麼開打都不清楚的年輕人……事情發展得太快,等哈利亞特得到消息的時候,已經有十幾個年輕人扭在一起打成了一團,其中甚至大半都不知道是為什麼在打。
混戰結束之後,之前友好的氣氛再也不複存在。
哈利亞特自己覺得他已經十分公平:他斥責了萊西,願意向所有被打傷的村民支付賠償,同時也嚴厲地警告了弗萊徹,他們不會容忍任何對牧師的污蔑。
“……你就沒問過伊諾克到底有沒有這回事嗎?”寇米特忍不住問道。
哈利亞特一臉震驚地看着他,似乎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寇米特無奈地搖搖頭。将牧師神聖化有時是必要的……但牧師也是人而已,又怎麼可能那麼完美無缺?何況伊諾克畢竟也還年輕……
“也沒人問過那個女孩兒?”他問。
哈利亞特再次茫然地搖頭。對安克坦恩的男人們來說,那大概更加毫無必要。
寇米特長長地歎了一口氣:“……然後呢?”
哈利亞特的臉上流露出憤然的神情。
布魯斯家的兄弟們并沒有接受他的警告,反而變本加厲――伊諾克差不多算是被他們趕出去的。
信徒們怒火中燒,卻也無可奈何,畢竟這是别人的村子。他們隻能決定第二天一早便離開,但當天晚上,意外發生了。
臨湖的一戶人家在睡夢中被一聲慘叫驚醒,第二天黎明,早起的人在湖邊的礁石上發現了一大攤血迹,一陣驚恐和混亂之後,人們發現村子裡少了兩個人――伊諾克和摩姬。
而那戶人家十分确定,他們聽到的是一聲男人的慘叫。
“……所以你的懷疑到底是什麼?”寇米特停下腳步,盯着哈利亞特的眼睛問道。
哈利亞特猶豫了一下,才低聲回答:“要麼是某個死靈法師伺機報複,要麼……是布魯斯家那兩兄弟幹的。但如果找不到伊諾克和摩姬,我們無法确定……”
寇米特點點頭,沉默了很久。
“我們懷疑他們把伊諾克的屍體和摩姬都藏在湖對岸的山崖上,否則他們不會如此竭力阻撓!”哈利亞特的聲音又開始不由自主地越來越大,“如果真是這樣的話,村裡所有的人都是幫兇,他們都該受到懲罰!”
“然後呢?”寇米特陰沉着臉問道,“你要把整個加布裡埃爾不是耐瑟斯信徒的人都殺了嗎?”
哈利亞特怔了怔,悻悻地閉上了嘴。
寇米特心情沉重地站在那裡,意識到事情并不是那麼簡單。
哈利亞特的猜測顯然更傾向于後者,他卻無法相信那兩個年輕人會僅僅因為一些誤會和沖突而殺害一個牧師――就算伊諾克真的做了什麼不該做的事,這樣的反應也太過激烈。況且殺害牧師是十分嚴重的罪行,即便是偏僻鄉村裡的人也不會不知道這一點。
畢竟……諸神在上。
而且,如果伊諾克真的已經死了,要讓一具屍體消失,綁上重物扔進湖心毀屍滅迹是更簡單的事,要藏一個驚恐的女孩兒,也有比無路可逃的對岸更好的地方……哈利亞特的堅持有多少是因為被阻止,恐怕他自己也說不清。而村民們的阻止是為了保護死去的祖先還是活着的子孫,或是其他更重要的東西,寇米特此刻也無從分辨。
最糟的情況,伊諾克和摩姬都已經死去,而殺害他們的人也成功地挑起更大的混亂與争端……老實說,他倒希望真正的兇手是某個死靈法師,那會讓一切都簡單得多。
“……布魯斯家在哪兒?”他開口問道。
他懷疑是否能在那裡找到真相,但聽聽另一種說法總會有所收獲。
走向村口時,牧師不自覺地把目光投向遠處的黑色山崖――事情或許與那裡根本毫無關系……但它到底隐藏了什麼秘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