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一個特别的孩子。”艾倫聲音幹澀地回答,“我們在旅行途中撿到了你,并不知道你的父母是誰。我們大都是居無定所的冒險者,于是斯科特把你留在克利瑟斯城堡,當做是他的弟弟。我們曾經懷疑你多少有一點精靈的血統,但是已經太過稀薄而難以确認……”
“精靈的身上會有鱗片和利爪嗎?”伊斯聲音裡帶着自己也沒有意識到的譏諷。
“那或許根本就不屬于你,隻是某種變形的法術。”艾倫不動聲色地繼續編織着謊言,他知道那幾乎算是垂死掙紮――但隻要面前的少年還沒有完全變成一條龍,他總還有一絲機會讓他繼續保持人類的形态。
“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埃德隻知道似乎有人操縱閃電來攻擊你們,那裡有一個法師?”他問道。
“我不知道……”伊斯喃喃地說。他告訴艾倫那個奇怪的聲音,突然爆炸的火球,他零碎不全的記憶,他無法控制的憤怒和力量……
“你能聽出那個聲音是誰嗎?”艾倫問他,不安地等待着答案,害怕某個熟悉的名字會被再次提起。
但伊斯隻是搖頭。
“所以,那裡的确有個法師。他把你引進了一個火球陷阱……或許還控制了你。”
“可是為什麼?”伊斯困惑地問。他本能地知道他并未被其他人所控制――控制他的是另一個自己,就像他本能地知道他的利爪并不是某種法術的無中生有。但此刻他選擇把這些置之腦後。
“我們曾經四處冒險,多少招惹過一些不該招惹的人,那大概是個想要報複的法師,因為沒有找到我,就拿你來洩憤……對不起,孩子,那或許全是我們的錯,你不該承受這些。”
“那我什麼時候才能出去?”眼淚從伊斯金色的眼睛裡漫出來,“艾倫,他們看我就像看着一個怪物,是我殺了朱爾斯嗎?”
“你不是。”自從妻子死後,艾倫的心髒從未這樣強烈地抽痛,他蹒跚地向前走了兩步,用單手用力将伊斯緊緊抱在自己兇前,“你是伊斯康提亞・艾倫・克利瑟斯,斯科特・克利瑟斯的弟弟,斯科特用我的名字為你命名,你就像我的兒子,永遠記得這個。至于朱爾斯,沒人知道到底是誰殺了他,但如果這一切都源自某個法師的操縱,無論怎樣,都不是你的錯。”
已經跟他差不多高的少年把頭抵在他的肩膀上,無聲地抽泣着。
“我很快就會帶你離開這裡,很快。”艾倫向他保證,“我得敲開那些比矮人還要頑固的聖騎士的腦殼,把真相塞進他們的腦子裡。”
“……你聽起來像勞根。”少年悶悶地說。意識到這是長久以來他第一次提起矮人,自從半精靈帶着血淋淋的艾倫回到克利瑟斯之後,無論勞根、莉迪亞還是尼亞都再也沒有出現過。内心深處他知道,他們已經死了,正如他在克利瑟斯堡密室門前的幻像裡所看見的那樣。
艾倫隐藏了很多秘密,他知道這個,他并不在意,他隻希望他告訴他的一切都是真的。
“你得承認,他的法子總是最簡單又有效。”艾倫放開了伊斯,揉了揉他亂糟糟還被燒焦了不少的金發,然後皺緊了眉頭,脫下自己的外衣披在伊斯的肩膀上,“吃點東西,在這裡乖乖等着我。如果你瘦了,娜裡亞不會放過我的。”
他不知道費了多少力才讓娜裡亞答應在家等他的消息,而她不會接受任何的壞消息。
伊斯勉強笑着,點了點頭。
鐵門再次關閉的聲音仿佛直接撞擊着他的心髒。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夠忍受多久,但至少現在有了希望。
那種難以控制的憤怒似乎終于平息下來。但伊斯知道,它依然還在那兒,就像龍翼之峰的下山谷裡的那條暗河,在黑暗裡,在無人得見的地方洶湧地奔流不息,尋找一個可以在陽光下無拘無束的出口,或就此奔向地獄。
再一次不由自主的昏睡之後,他等來了艾倫,與他一同出現的還有一位白袍的中年牧師和兩位聖騎士。拜厄黑色的眼睛深不見底,讓伊斯忍不住想起骷髅騎士如轉動着黑色旋渦的雙眼。
“伊斯。”艾倫輕聲呼喚他的名字,“神殿需要一點證據。這位牧師,伊卡伯德,會在你身上施一個很小的,無害的法術,那會證明你并不是什麼邪惡的怪物。别害怕,也别反抗你感受到的力量,它不會傷害你的,好嗎?”
伊斯貼着牆壁站起來,無聲地點點頭。
艾倫松了一口氣。那個法術,聖言術,會對任何邪惡的生物造成輕微的傷害,讓他們感覺恐懼和不安。伊斯出生時凱勒布瑞恩就在他身上試過,并沒有任何作用。
伊卡伯德相貌平常,看起來并沒有敵意,他稍稍靠近伊斯,對着他伸出右手,低沉的咒語并不複雜,那原本就是一個簡單的法術,在伊斯還沒有意識到的時候就已經結束。
伊卡伯德轉過身,對着兩位聖騎士搖了搖頭。
“再試一次。”布勞德還沒有開口,拜厄就冷冷地說。
即使有所不滿,布勞德也沒有表現在臉上,他用目光詢問牧師和艾倫,然後點點頭:“那就再試一次吧。”
伊斯有點煩躁。他看了艾倫一眼,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
第二次,然後是第三次。
拜厄要求第四次的時候艾倫低聲吼了起來:“拜厄,我知道你失去了朱爾斯,但你不能遷怒于一個孩子!你認識他,你知道他是誰!”
“我知道嗎?”拜厄的聲音陰森得像是來自地底,“我隻知道我所看到的。”他猛地轉向伊斯,眼底燃燒着冰冷的火焰:“再試一次!”
這一次伊斯顫抖着後退了一步,額上滲出細密的汗珠。但他自己也弄不清楚,那讓他全身刺痛抖個不停的,到底是法術的力量還是他無法遏制的憤怒。
牧師神情冷淡地盯着他,像是盯着一隻無足輕重的飛蟲。他從腰帶上抽出一根短短的法杖,開始念起另一個咒語。
“等一下!”艾倫撲過來想要阻止,卻被拜厄緊緊抓住,“那不是聖言術,你在幹什麼!!”
刺眼的白光籠罩了全身,伊斯在意料之外的痛楚中失聲慘叫,他滑倒在地上,抽搐着爬向牆角,渾身的血肉仿佛一條一條被從骨頭上撕扯開來,卻沒有一滴血流出。
“停下來!”他聽見在艾倫怒吼,“你們要殺了他嗎!伊斯,冷靜下來!!”
但他不知道要如何在這樣難以忍受的痛苦裡保持冷靜,他不知道為什麼要蜷縮在這裡任人欺辱和傷害,他從來就不該屬于這黑暗狹窄的牢籠。
他看着自己擋在眼前的雙手,纖細易碎的,人類的骨骼,它們發出折斷般的脆響延伸着,彎折着,一點一點改變了形狀,銳利如刀的長爪有着異常優雅的弧度,銀白的光芒柔和悅目。
那很痛。他漫不經心地想。但那有什麼關系呢,反正他原本也很痛。
他低低地沖向前,揮出右手,牧師的身前似乎有什麼屏障吸收了他的力量,但他仍輕易地在那令人厭惡的白袍上留下幾道血紅的痕迹。
他格開了不知是誰砍過來的長劍,沒有來得及附魔的武器隻在他的鱗片上劃下轉瞬即逝的白痕。然後他打飛了一支拐杖。
拐杖。
有什麼東西在觸碰着他那被怒火燒得一片空白的意識。奄奄一息,卻依然固執地不肯消失的東西。
那讓他猶豫了一下。他本能地知道在戰鬥中不該有絲毫的猶豫,但他沒有辦法對着眼前熟悉的淺褐色眼睛揮出緻命的一擊――那裡流出的液體依然有着讓他無法割舍的溫暖。
在他遲疑的那一瞬間,一個黑色的圓環緊緊地鎖在了他的手腕上,原本急遽地湧向全身的力量被硬生生地掐斷,無法宣洩的痛苦讓他凄厲地嘶吼出聲。
黑暗降臨之前,他兇狠地瞪向那個有着淺褐色眼睛的男人。
他知道他不該有絲毫的猶豫。
艾倫怔怔地看着地闆上那個半龍半人的扭曲的形體,發不出任何聲音。沉進艾斯特洛峰頂的冰湖,即将窒息而死時他也不曾這麼痛苦。
“這就是我要的證據。”拜厄走過他身邊,在他耳邊低語,“你該慶幸我們準備充分,否則連你也會像朱爾斯一樣死在這裡。”
艾倫不敢相信一個聖騎士的聲音裡能有這樣的惡毒。
他被人拖出門外,幾乎跌倒,看着那鐵門在他眼前再一次緊閉,牧師漠然地用自己的鮮血畫下繁複的符咒,施下一重又一重封印。
它或許再也不會被打開,或許再一次打開時便是那囚徒的死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