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艾倫所說,第二天還沒到中午,諾威和伊斯便回到了灰岩堡。
他們受到了比意料中更熱烈的歡迎——尤其是精靈。泰絲毫不矜持地當衆跳到了諾威的身上,無論精靈說什麼,就是不肯下來。諾威隻好背着她先回自己的房間,而把告知艾倫各種細節的任務交給了伊斯。
“博雷納沒事,我們抓到那個死靈法師交給他朋友了。”伊斯說。
對他來說,這大概就是全部了。
艾倫盯了他好一會兒,他才又補充了一句:“我殺了條魚……挺大的。那好像變成博雷納殺的了……也無所謂啦。”
想出這個似乎都已經費了他挺大的力氣。娜裡亞一低頭,噗地笑了出來,伸手就把伊斯拉去了埃德面前。
聲稱自己已經完全康複的埃德因為“臉色難看得像鬼魂”而依舊不被允許下床,隻能窩在床上發呆。伊斯的歸來總算讓他有了一點精神,他興奮地追問着伊斯是去做了些什麼,那條雷魚到底有多大,伊森?克羅夫勒的哥哥怎麼會變成死靈法師,為什麼要殺博雷納,他被關去了哪兒……默默跟進了房間的艾倫坐在一邊一聲不吭,不需要再問任何問題,就差不多已經能了解這幾天所發生的一切。
艾倫向伊森要求了“所有的計劃”,但他确信伊森并沒有什麼都告訴他,尤其是在“保護博雷納。抓住那個死靈法師”之外的。
盡管他坦率地承認了那個死靈法師很有可能是他失蹤多年的兄長。
艾倫無意涉入更深,但也不喜歡被當成傻瓜或隻是某種工具。伊森原本希望身為“牧師”的埃德陪在博雷納身邊,以防遭到什麼法術的攻擊。艾倫以“年輕人受到了太大沖擊所以精神不穩”這種完全正當的理由拒絕了他,換給他斯科特?克利瑟斯——一個同樣強大的牧師。
斯科特或許有些沖動,卻沒有埃德那麼好騙,也比艾倫更熟悉那些貴族間的爾虞我詐……如果有任何不對勁,他能輕易控制住伊森。
事情與他們原本預料的多少有些不同。伊森很肯定那個死靈法師會在送葬隊伍在黑河邊紮營的那一晚動手,最有可能的是想辦法引誘博雷納離開營地,然後驅使亡靈把他拖入水中——但可能不會立刻要了博雷納的命。
所以被保護的博雷納事實上也同時是個誘餌。斯科特的任務并不是阻止博雷納靠近黑河。而是避免他死于其他——比如,殺死了喬金?德朱裡的灰霧。
諾威在斯頓布奇遭遇過同樣的襲擊。這讓他立刻就答應了幫忙跟蹤伊萊?克羅夫勒。而事實證明,伊萊不僅的确是那個一心一意想要殺掉博雷納的死靈法師,還恰好是在斯頓布奇跟蹤過精靈的那一個。
“他說他能認出那個人的背影。”伊斯對着自己的左肩比劃了一下,“走路的姿勢什麼的……”
埃德認真又高興地點頭。滿臉崇拜:“他一直都那麼厲害!”
燒了幾天之後,他的聲音有點啞啞的,卻反而顯得更加的孩子氣了。
娜裡亞翻了個白眼,伊斯一時無話可說。過了這麼多年,埃德的精靈中毒症還真是一點都沒有好轉。
因為那條雷魚,伊斯弄丢了博雷納,在岸邊徘徊了好一陣兒才跟着小莫找到了那個隐藏在黑河邊的溶洞。但據精靈所說,伊萊似乎花了大把時間對着博雷納啰啰嗦嗦幾乎交代出了自己全部的罪行,所以他到得也不算太晚——差不多正趕上諾威不得不出手救博雷納。
那之後。有他們兩個加小莫聯手,收拾一個暴跳如雷的死靈法師和三個亡靈簡直輕而易舉。
知道諾威“沒有遇到任何危險”,反而又讓埃德的情緒低落了下來。不由自主地塌下了肩膀開始發呆,整個人都像變小了一圈,對伊斯疑惑的追問也隻回以沒精打采的嗯嗯啊啊。
“怎麼回事?”莫名其妙的伊斯隻好問娜裡亞。
“他好像預感到精靈會有危險,如果不是這一次……”娜裡亞無奈地回答。
伊斯默然無語。他知道預知是一種多麼見鬼的能力,那簡直更像是某種詛咒——諸神從來不會明白地告訴人們到底會發生什麼,擁有這種能力的人大多隻能窺見一些模糊的片段。得到一點零零碎碎**不明的啟示,卻永遠不可能知道那到底會在什麼時候。什麼地方發生。
而且能被預知到的幾乎從來都不是什麼好事。
更見鬼的是,哪怕你每天忐忑不安,擔驚受怕,甚至因絕望而崩潰,或者花掉了一生的時間,終于弄清那即将發生的災難……也不可能改變它。有不少人因為誤讀了預言,反而給自己,或給更多無辜的人招來禍端。
他很懷疑諸神到底是出于什麼原因才會賜予他們的追随者這種能力,一時也想不出任何話來安慰埃德。
突然而來的寂靜中,娜裡亞擔憂地看着埃德低垂的頭頂,突然“啊”地叫了一聲,伸手拽下了一根頭發。
那居然是一根白發……而埃德才剛剛二十出頭,可不是該長白頭發的年紀。
娜裡亞立刻按住了埃德的頭,沒幾下又拔掉了另一根。
“我聽說費利西蒂,現在那位水神的聖者,也是很年輕的時候就白了頭發……”娜裡亞憂傷地盯着那兩根白發,又看了看正茫然地摸着自己頭頂的埃德,像是擔心埃德的黑發也會在短短的時間裡變成一片雪白。
“費利西蒂是天生的白發。”伊斯隻好糾正她,“她一出生就是那樣了。”
“那位聖者……”埃德猶猶豫豫地問道:“她的眼睛是什麼顔色?”
“藍色。”伊斯回答,“就像斯塔内斯特爾的湖面。”
他厭惡湖面上那座白色的神殿,但無法否認那片湖泊的美麗,尤其是從半空望下去,它就像是一面嵌在花海中的鏡子。
埃德愣愣地看着他,眼神開始渙散,似乎又陷入了沉思。娜裡亞忍不住好奇地問了一句:“你見過她?”
“我母親見過。”伊斯不怎麼情願,卻還是老老實實地回答,“她年輕的時候也是個冒險者,那時她還隻是個牧師……”
“是她……殺了你母親嗎?”埃德用幾不可聞的聲音不安地問道。
伊斯一怔,不由自主地看向艾倫。
“不是她。”艾倫代他回答了這個問題,“費利西蒂年輕時在黑岩山脈和矮人們一起趕走過一條冰龍——但隻是趕走。”
“聖者到底多少歲了?”娜裡亞有些疑惑,“不是說龍已經好幾百年沒有出現過了嗎?”
“兩百多?大概連她自己也未必記得清。”艾倫說。他見過那位聖者一兩次,幾十年前她就已經是個微胖的慈祥老人,倒是很難想象她年輕時的樣子。
“聽起來……有點寂寞。”娜裡亞看了伊斯一眼。她總是盡量不去想這個——伊斯會活得比他們要長久太多。
伊斯不自覺地避開了她的目光。那也同樣是他完全不願去想的問題。
“關于預知,我知道得不多。”艾倫站起來,走到了埃德的床邊,“但凱勒布瑞恩告訴過我,神靈賜予某個人這種能力,不會毫無理由。别太把它放在心上,也許時間到了,你總是會明白的。”
埃德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似乎真的輕松了一些,甚至因為他居然擁有了與“那個”半精靈同樣的經曆而有一種微妙的自豪。
但他不明白,為什麼醒來之後,他能分明地感覺到流淌在身體中的力量……卻連治療自己高燒過後依然幹痛的咽喉都做不到。
他偷偷打開盒子看過一次,那顆水晶球已經碎得相當徹底,像是被人用錘子狠狠地砸過一樣,幾乎就是一堆粉末。
他不敢告訴任何人。他已經惹下了夠大的麻煩,實在不想再讓任何人為他擔心,隻能在獨自一人時拼命回想那些他曾經念過的咒語。它們原本已經熟悉得仿佛刻在了他的腦子裡,如今卻總是模模糊糊的,像是隻在夢中一晃而過,一旦醒來就再也記不起。
他也再沒有夢見過那個白發藍眼的女孩,無論她到底是誰,他懷疑她再也不會出現。
高燒時的夢境中,起初有無數景象,無數聲音,紛紛擾擾讓他幾乎要發瘋。他能感覺到有人想要告訴他些什麼,甚至努力去聽去看,到最後卻總是覺得一切都變成了一個混亂的漩渦,把他直拖向無底的深淵……
每一次掙紮着醒來,他都覺得自己死過了一次。
好不容易,他像是找到了水流的方向,能夠辨别出些什麼,夢中的一切卻越來越模糊,越來越遙遠……然後消失不見。
他終于能安安穩穩睡上一覺,醒來身體輕松了許多,卻感覺到從未有過的,巨大的失落,仿佛弄丢了什麼十分重要,十分珍貴,卻再也找不回來的東西。
也許時間到了……
他怔怔地想着艾倫的那句話,卻不知道時間是否能給出所有答案。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