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瑞被這一抓拖得往前栽,又被菲利拎住後領拽起來。
“冷靜,冷靜。”聖騎士安撫着矮人,“讓他好好說。”
“……抱歉。”矮人松開發僵的手指,語氣依然是控制不住的急切,“你确定是從……石像裡傳出的心跳?在哪個位置?還是……還是每個都有?”
看見那些黑岩矮人的靈魂在他眼前奔跑和戰鬥的時候,他隐約猜到了他們為什麼會變成石頭。他們用這種方式讓自己的靈魂進入另一個世界,以便更好地與惡魔作戰。這讓他的悲傷與憤怒減輕了許多,畢竟他們的離去并非逃避或毫無意義的獻祭,但如果他們還能活着回來,那當然更好不過。
小法師回頭找了一陣兒,擡手指向他那時所在的地方:“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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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在那一群石像裡反反複複找來找去,卻并沒有再聽到,也查探不到任何心跳。
泰瑞看起來都快哭了。
“我真的有聽到……”他壓着嗓子向矮人保證,努力不讓眼淚滾出來。
“這裡。”伊斯在更遠的地方回頭叫道。
他按着一個石像的兇口,矮人微弱的心跳在他的指尖下如雛鳥的呼吸,微不可察。其他人輪流把耳朵貼上去,驚喜又不安。那心跳雖平穩,卻像是随時都有可能消失。
接下來他們又找到了好幾個。振作起來的小法師不再避忌地使用了魔法來探測,在他法術的範圍之内,更多的心跳如風中之燭,搖曳閃爍,有的更強,有的更弱,有的就在他們所注視的那短暫的時間裡黯淡下去,再不曾亮起。
“我有一個猜測。”菲利撓撓鼻子,“不知道你們有沒有留意,那些矮人的靈魂……在每一次重新凝聚的時候,好像都會比上一次更淡一點。”
他在極近的距離看着一個倒黴的矮人在很短的時間裡連“死”了兩次,這才有所察覺。
“你是說……”埃德遲疑地開口,“他們……并不是永遠不死的?”
他的聲音越來越弱。這猜測雖殘酷,卻顯然更接近事實,軀殼也好,靈魂也好,沒有什麼真能受到無數傷害仍永恒不滅。
莫克垂頭不語。他比同伴們分出了更多的精力留意那些矮人――他不是沒有發現那些矮人的變化,隻是本能地不願接受。
“……那麼。”他說,“如果那裡的戰鬥能夠結束,如果他們能夠回來……回到這石像之中,是不是,就能活過來?”
誰也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試試不就知道了嘛。”伊斯說。
莫克沉默片刻,居然微微笑了起來,擡眼時目光灼灼。
“沒錯。”他說,“試試就知道了。”
但首先,他們得能回到那個世界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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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沒等埃德想出什麼主意,他們就又一次被拖了進去。
這一次是保持了十二萬分警惕的聖騎士發現了端倪――空氣會有細微的變化,像有一層看不見的幕布被誰輕輕觸動,準備拉開。
“小心!”他掄起劍,大聲警告同伴。泰瑞立刻就自覺地跑到了他身邊。
伊斯拉出武器,在看見冰刃中那點金色的光芒時微微一頓。
他懷疑這光芒有破壞屏障的作用。畢竟永恒之火……本就該能燒毀一切。
靈魂之中那團火焰,正悄無聲息地将他的一切染上它的色彩和溫度,自然而然,仿佛它原本就是他天賦的一部分,自他出生就流淌在他的血液之中。
他不知道這是它的問題還是它的問題。不知道是因為他沒能控制它還是它在試圖控制他。他生不出抗拒,但還是提醒自己要更加小心,所以剛才的戰鬥裡,即使再心癢,他也沒有貿然使用火焰。
可他得到了它,總不能就真的隻拿它來照明……和做戒指。
他凝視着那閃爍的金光,那光芒映在他早已變回金色的眼睛裡,仿佛融入了其中。
再一次揮起武器時,冰刃中的霜花恢複了晶瑩純粹的白,但在他跳起來,刀尖下壓,悍然劈開空氣時,卻有輝煌的火焰自刀鋒下燦然升起。
飛舞的火龍從那飄揚的火焰中一掠而過,仿佛挾着無聲的雷霆,直沖向另一邊正漸漸顯露的巨大黑影。
這一次它不再是一團空有威懾而毫無傷害的光。它拉長的身軀如一支銳利的長矛,直直從那怪物的肩頭穿過,嘶啞的嚎叫仿佛萬千蟲鳴落下,聽得人頭皮發麻。
“不錯嘛!”菲利大聲稱贊。
屏障被撕裂,他們此刻已經完全進入另一個世界,再一次被混亂和惡臭所包圍。聖騎士在泰瑞的協助之下毫無阻礙地直滑到那尚未倒下的怪物腳邊,長劍連擊,重重地斬在同一個地方,在那如鋼鐵鑄就般的腿骨上留下深深的一道傷痕。
那怪物的嚎叫更加刺耳,帶着骨刺的長尾甩開一群矮人,鐮刀般的雙臂一左一右交錯下劈,像之前一樣,仍執着地追着聖騎士不放,即使傷它更嚴重的分明是那條火龍。
“我的肉聞起來真有那麼香嗎?!”
菲利抱怨般大叫,埃德卻聽出點沾沾自喜的味道。
他現在更忙了。除了自己的同伴,他還得眼觀六路,盡可能地幫助那些矮人,避免讓他們因為受到太過嚴重的傷害而消散重聚。
“最好還是省着點兒力氣,埃德。”莫克現在卻完全冷靜下來,在百忙之中提醒他,“那大家夥雖然大并不強……它很可能不是我們最大的敵人。”
埃德點頭。那怪物看着吓人,一身甲殼也的确夠硬,不知被擊中了多少次也還沒倒下,但動作真的不算靈活,而且顯然腦子不好用。
火龍已經回身又沖了過去,撞向那怪物的後心,伊斯同時飛上了半空,揮刀砍向它正對着菲利垂下的,看起來格外纖細,卻仍足有兩個矮人那麼粗的脖子。
兩擊都沒有落空。
火龍從怪物前兇穿了出來,更加兇猛的火焰在那家夥兇口燒出一個大洞;伊斯的刀準确地砍在它後頸,雖然沒能徹底砍斷,剩下的半邊也已經無法支撐它沉重的頭顱。
它的頭歪到了一邊,兇口的洞能從這一頭看到另一頭,一隻前臂也被泰瑞用風刃扭得要掉不掉,破破爛爛,凄慘無比……卻還是沒有倒下。
“……至少生命力還是很強的。”埃德評價。如果他将來要寫一本書,一定要把這個寫上去。
“它的心髒是不是根本就不在兇口?!”菲利又在大叫。
“它不止一個心髒!”伊斯沒好氣地吼回去
聖騎士呆了一下。不是因為伊斯的回答有多麼出乎意料,而是因為有另一個聲音同時給了他同樣的回答。
是個矮人。但他已經從他身邊跑了過去,混在一堆矮人裡,根本分辨不出來。
可是,至少有一點可以确認。
“原來你們聽得到,也會說話嘛!”菲利咧開嘴,開始在戰鬥的同時向身邊跑來跑去的矮人們射出無數問題:
“你們在這個鬼地方待了多久啦?”
“你們到底怎麼進來的?”
“你們是沒法兒離開還是自己不肯離開?”
“你們的國王呢?”
“這裡也還是你們的礦坑嗎?”
“這些惡魔到底怎麼鑽進來的?”
“還有更厲害的敵人嗎?”
“它們為什麼特别喜歡我的樣子?”
……
沒人回答他也不在乎,即使氣喘籲籲也還是問個不停。最後,終于有個矮人稍稍停下來,一雙黑色的眼睛沉沉地看着他,回答了一個與他們無關的問題。
“你的身上有印記。”他說,“你的血肉和靈魂都已經被獻給了它們。”
聖騎士眼神一閃,長劍揮出的力道不減分毫。
“那你們呢?”他問,“你們獻出了什麼才變成現在這樣?”
深深的哀痛從矮人眼中掠過。他沉默地追上他的同伴,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菲利喘出口氣,在泰瑞帶着憂慮的視線中沖他擠了擠眼睛,仿佛毫不在意地繼續揮劍向前。
他也不幹别的,就隻專心緻志地朝他之前在那怪物腿上砍出的痕迹繼續砍。矮人們曾經試圖把它拉倒,但并未成功,它能把尾巴撐在地面,變成三條腿,穩得不能再穩。泰瑞也試圖把它的腿或者尾巴扭斷,像扭斷它的前臂,但它的腿,包括關節都實在結實,而它的尾巴……它的尾巴很神奇地,每個骨節都可以往各個方向轉。
他知道自己更多的用處事實上是吸引這怪物的注意力,讓伊斯能更輕松地毀掉它剩下的心髒,不過,有用總好過沒用,不是嗎?
像是明白了他的意思,泰瑞把更多的力量用于保護他和幫助其他矮人。他的法術其實很有些伯蘭蒂的戰鬥法師的風格,以進攻為主,有着不太符合他年紀的幹脆和淩厲,在這樣的混戰之中,也沒顯出半分膽怯和無措。
而且,他似乎很習慣和他一起戰鬥。
聖騎士有一搭沒一搭地想着,毫不影響揮劍的節奏。又一擊狠狠地命中目标的時候,那巨大的怪物明顯地搖晃起來,喝醉了酒一般跌跌撞撞地亂轉了幾圈,終于轟然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