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出那口氣時星燿的身影便迅速地淡了下去,淡成一片仿佛星光凝成的霧氣,眨眼間随風而散。而後,連風也停了下來,隻有她留下的最後一句話還回蕩在這個空曠的世界裡,許久仍徘徊不去。
埃德瞪着那塊空蕩蕩的岩石,怅然若失。他沒想到她會消失得如此幹脆,連讓他們說一聲再見的機會都沒有留下。
他其實還有許多問題……但即使他再一次呼喚,她大概也不會再出現——她這麼爽快地如約給了他們想要的東西,可不會喜歡他們再讨價還價。
落進手心的骰子似乎還帶着一點溫暖的氣息。他小心地把它收了起來,擡頭望向遙遠的星空。
他衷心希望那些星星隻是看上去很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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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又待了不短的時間。埃德試圖弄明白如何在這奇怪的環境裡施法——空氣中厚重的力量依舊沉沉地包裹着他,像堅硬的冰層。那是水,是幾乎無盡的水,可如果他不能讓冰層融化,也隻能渴死……或者,在那之前,如果他不小心一點,它也會吸收掉他所有的熱量,讓他凍成一具幹屍。
冰龍則睡了好幾覺,睡到渾身再沒有一點傷痕,新生的鱗片也已經足夠堅硬。在轉來轉去地飛了好幾圈,除了更多的岩石之外沒有任何新的發現之後,它不耐煩了。
“至少等我能施法!”埃德勸它,“一旦開始往上飛,可不像在海上飛那樣,好歹能找個小島休息一下,就算掉下去也不過掉進水裡……而且,到底要飛多久我們都不知道呀!”
“飛一次不就知道了嗎?”冰龍理直氣壯,“再待下去,我就要餓得飛不動了!”
“……你餓了嗎?”埃德覺得有點奇怪,他可一點也沒覺得餓。他甚至覺得這裡的時間在某種意義上大概是靜止不動的。
“靈魂的饑餓!”冰龍的聲音聽起來依舊理直氣壯……但不肯看着他說話。
埃德叉着腰,氣得想笑。
“再說,”冰龍轉動着眼珠,換了另一個理由來說服他,“也許得逼到絕境的時候你才能施法……你經常這樣不是嗎?再這樣等下去,你隻會越來越覺得我們做不到……我發誓,那家夥就等着看我們的笑話呢!”
埃德想了一下——好像也有點道理?
他曾經嘗試着像上一次那樣融入這個世界,但沒有成功。他知道,他在下意識地畏懼着那種……仿佛“自我”會徹底消失的感覺。
他在畏懼他能夠掌握的力量那難以抵抗的誘惑。
冰龍就在他這片刻的猶豫裡不由分說地一把将他抓了起來,飛向天空。
在它盤旋着向上時埃德認命地放棄了掙紮。他俯視地面,那巨大的白骨蜷成一團,仿佛在黑色岩石的保護下安眠。
他希望那偉大又生動的靈魂能有另一場好夢……他希望他們還能給她更多更美的夢境。
冰龍飛得極快,快得讓埃德有點擔心,但他什麼也沒說。長了翅膀的不是他,伊斯可不需要他來教它如何飛行。如果它不打算保存體力慢慢來,他該做的,就是做好随時給它補充體力的準備,而這個……當然不能真的完全指望他被“逼到絕境”時的爆發。
他縮在冰龍的爪子裡繼續做着小小的練習。一次又一次的失敗之後,他覺得自己活像隻被困在蛋殼裡的小雞,如果能夠破殼而出便是新生,如果不能……
他打個哆嗦,繼續努力。
悶聲不響地幾乎垂直向上疾速飛了一陣兒之後冰龍慢了下來,在半空裡盤旋幾圈又繼續向上,這樣的頻率重複幾次之後,冰龍盤旋的時間越來越長。
“想想娜裡亞的烤小羊腿兒!”
埃德隻好先用語言鼓勵它,“等我們回去你就能吃到啦!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冰龍忍不住悶聲一笑,雙翼一停,立刻向下掉了一截。
“别惹我笑!”它怒道,用力拍打翅膀。
“好吧。”埃德歎氣,搖了搖腰包裡的骰子,“記得嗎?她朝這顆骰子吹了口氣呢!她一定給了我們一整個世界的運氣!我們絕對不會掉下去的!”
“……我才不要她吹出來的運氣!”冰龍悻悻地打鼻子裡用力噴出一股充滿不屑的涼氣。
——可我想要啊。
這個念頭從腦海中掠過時埃德愣了愣,心中有一絲異樣的感覺……一種難以形容的恐慌。
他隐約明白過來,為什麼他會脫口說出那句惹怒了星燿的“如果幸運的話”——他根本無法忘記那個一片灰白的世界裡冰龍殘破的屍體,而他懷疑自己是否真能改變那樣的結局。
他已經失敗過,也許還不止一次。
所以他下意識地寄希望于“幸運”……而星燿就給了他?
他把手伸進腰包,抓住那顆骰子,握緊又放開。
這個到底要怎麼用?對着它祈禱嗎?畢竟,星燿,其實也算是神吧?……
在他神情恍惚地發着呆的時候,冰龍猛地一揚頭,開始另一次攀升。
埃德瞬間清醒過來,對自己用力搖頭。有誰告訴過他,“幸運”是最不可靠的東西,如果真指望這個……他們就完了。
他把骰子塞回腰包裡,開始漫無邊際地啰啰嗦嗦。當冰龍已經累得無論他說什麼都懶得回他一個字的時候,他終于能讓一縷風盤繞在他的指間,随着他的意志晃晃悠悠,像一條乖巧的小蛇,既沒有晃着晃着就消失在空氣裡,也沒有試圖擺脫他的控制。
他低低地歡呼一聲,擡起手,風在他手心呼嘯着,越來越大,當它大到能托起巨龍的雙翼,冰龍終于能稍稍放松一下。
一絲絲暖意流過它已經快要脫力的身體,驅散沉重的疲憊,讓它覺得像沉在溫泉裡一樣惬意,甚至不由自主地生出幾分睡意。
“……你怎麼做到的?”它忍不住問道。
這裡的力量與它同源,所以它才能堅持到現在。但埃德……畢竟隻是個人類。
“我也可以是一個獨立的世界啊,伊斯。”埃德不無得意地拉長了調子,“我也可以有自己的規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