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冰龍短暫的沉默裡,埃德隻是安靜地等待着。這不是他應該左右的選擇——以及,無論伊斯做出怎樣的選擇,他都能夠欣然接受。
“……不用了。”最後,冰龍悶悶地回答。
“你确定?”星燿興緻勃勃地向它斜斜傾身,“難得的機會哦!而且……說真的,你雖然擁有龍的軀體,卻實在更像個人類呢。”
“也許。”冰龍翻了個不敬的白眼,反而因為這靠不住的始祖毫不掩飾的躍躍欲試而更加堅定,“可這就是我……該是怎樣,就是怎樣,沒有什麼需要改變的。”
即使有,那也該由它自己去改變。
“好吧。”星燿歎氣,很有幾分遺憾的樣子,可她帶着笑意的眼睛明亮如星辰。
她擡起一隻手,滿懷期待地看着冰龍。當意識到她到底在期待什麼,冰龍僵了一會兒,還是默默地低下頭去。
星燿摸了摸它的頭,翹起的嘴角顯出十二分的滿意。
“你很好。”她說,“我曾經希望……”
她停了下來,怔怔出神。
“……你曾經希望巨龍能和其他擁有智慧的種族和睦相處?”埃德輕聲問道。
這并不難猜。
星燿聳了聳肩:“就算不能和睦相處,至少也得相安無事……但我大概是把它們都創造得太過像我,固執,任性,驕傲,自私,蠻橫霸道不講理……”
她掰着手指毫不在意地數着自己的缺點,聽得埃德忍不住嘴角抽搐——難道他應該安慰她“你其實也沒有那麼差”嗎?
“你和……諸神相處得不是也挺好嘛。”他努力找到了合适的吹捧。
星燿嗤嗤地笑起來。
“‘好’嗎?”她說,“我們有過無數争執,打起來天翻地覆。如果不是這個世界實在太過脆弱,如果我們不是有那麼一點共同的目标……我甚至想過要不要把他們通通都吃掉,這樣就得到他們所有的力量而不用聽他們啰嗦……隻不過,那樣的話,就剩下我一個,也實在太無聊了。而且,他們也不好吃呀!”
……難道你還真的吃過嗎?!
埃德啞口無言。
“我也曾經想過,如果兩種不同的血脈能夠融合,也許能改變些什麼。”星燿垂下雙眼,“可惜結果并不好……是我想得太簡單啦。唉,尼娥說得沒錯,我總是想得太少……而他們總是想得太多。”
“薩克西斯……它的靈魂并未消散。”埃德小心翼翼地提起,不知道這是否能給她一點安慰……也試圖将這已經過于漫長的對話引到他想要的方向。
他不知道他們已經在這裡待了多久,也不知道還需要待多久……不能再讓話題這樣漫無邊際地跳來跳去。
“當然!”星燿不無驕傲地點頭,“那畢竟是我創造的出來的!雖然那時候我并不知道我是誰……也還是很厲害的!”
“它擁有雙魂。”冰龍哼了一聲,覺得很應該給她一點打擊,“而且其中一個試圖吞掉另一個。”
星燿扭扭手指:“……也許是我不該給他取兩個名字?不過,他本來也是被強行創造出來的。龍和精靈,無論血脈還是靈魂,完全就不能相容啊!……換成人類說不定可以?”
她望向冰龍,眼中驟然亮起的光芒讓冰龍脊背發寒,不自覺地往後一縮。
“……為什麼人類就可以?”埃德下意識地問。
“因為你們原本就是在兩種力量,兩個規則下誕生的。”星燿随口回答,雙眼卻還直直地盯着冰龍,“某種意義上,你們原本就是混血兒,再混一次應該也……嘿,伊斯,你有喜歡的女孩兒嗎?”
她并不需要冰龍回答。
“你有。”她說,興高采烈地用力一拍手,“太棒啦!”
埃德瞠目結舌——他沒想要轉到這個方向!
“别亂來!”他跳起來大叫,已經顧不得這有多麼失禮。
他用不着多說什麼。隻要她想,星燿顯然能一眼看穿他們的意識。
但星燿沒有理他。
“想想看,”她十分直白地誘惑着冰龍,“如果你能有自己的後代,它既是人類,也是龍……你就不會再是孤單單的一個啦!”
埃德一瞬間寒毛直豎。他其實并不擔心伊斯會做什麼,即使這的确是相當強大的誘惑……但一條龍會信守自己的承諾。最糟的情況,不過是他會向娜裡亞袒露自己的心意,而娜裡亞或許會重新選擇……不不不!她才不會!
當然,比最糟更糟的是,眼前這心血來潮的巨龍會罔顧他們的意願強行做點什麼……連她自己都承認了不是嗎?她可不怎麼講理!
她太過強大……強到她一點點的任性,他們都承受不起。
“……你說過你給了我們‘自由’。”冰龍倒是比他要冷靜得多地直擊要害,“那也的确是我們最珍貴的東西……你要收回它嗎?”
星燿沉默片刻,悻悻地坐直。
“以及,”,埃德趕緊補充,“如果幸運的話,伊斯還能活上很久……他也許還能找到另一個他喜歡,也真心喜歡他的女孩兒呢!”
那是他真心的希望,也是他不能出口的自私。
“‘幸運’……是嗎?”星燿歪頭看了他好一會兒,開口時似笑非笑,“如果你想說什麼,幹嘛不直接說出來呢”。
埃德怔了怔。他的确有所求,說出這句話時卻并沒有想太多,不過脫口而出……但對方顯然聽出了什麼話外之音。
——是誰說自己“想得太少”的?!
反應過來的時候他簡直哭笑不得,但在他開口之前,冰龍冷冷的聲音已經響了起來:“當然,如果你一定要我們一直蹲在這裡陪你聊天,直到這個世界不複存在……那也随你,反正,剩下的時間大概也沒多少了。”
星燿眯起眼。她帶着稚氣的面孔徹底冷下來的時候有着比她用巨龍的聲音放聲咆哮時更恐怖的氣勢,但已經沖着她吼回去一次的冰龍毫不退縮地直視回去。
“那又如何呢?”星燿回答它,聲音又輕又冷,星光般遙遠,“如你所說,該是怎樣,就是怎樣,該滅就滅,該死就死……有開始總有結束。連我都不曾想過永恒,你們又憑什麼指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