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251章 思妃甩了鄭珠儀一巴掌
“長姐。”
“你到了這步田地,還不後悔嗎?”
清涼殿的夜,比宮中其它地方更加寒涼。
竹影深深,風吟潇潇,尚未到中秋,卻已有了深秋初冬之感。
鄭珠儀踏進布置簡陋的内殿,看到長姐坐在梳妝台前,衣衫單薄,鏡前除了兩支素簪外空無一物,便從心底湧起蕭瑟落魄的感覺。
而長姐還在那裡一下一下,悠然梳着散開的長發,似乎對如此處境安之若素。鄭珠儀便覺着,這樣的姐姐,怕是沒救了。
“你來了。”
思妃沒有轉頭,依舊對着鏡子,端詳鏡中的自己。
不等鄭珠儀回答,她又自顧自地道:“你來幹什麼呢?讓本宮猜猜——
來看本宮的笑話,大概,是不可能。你剛直的性子一半是裝,一半也是從小驕縱出來的,不将旁人放在眼裡,也不屑做落井下石的事。
那麼,多半是來規勸本宮,讓本宮重新振作,即便被廢也别放棄将來了。”
鄭珠儀被猜到心思,皺了皺眉。
長姐清淡而洞悉的語氣,讓她覺着對方高高在上,而自己像是能被一眼看穿的小孩子。
遂不耐煩地問:“那你心裡是怎麼想的呢,你要放棄嗎,要在這種鬼地方凄涼老死?”
思妃笑:“怎麼,本宮已經不值得你尊稱一聲‘娘娘’,或者‘您’麼?鄭貴嫔,這樣心浮氣躁,任憑你再聰明,怕也不能在宮裡活過三年啊。”
“若是忍辱偷生地活,窩窩囊囊地活,那我甯可早點死掉,也不讓家族和親人跟着我丢臉受罪。”鄭珠儀反駁。
“你受什麼罪了?”
思妃終于停了手,将梳子放下,轉過臉來,看向妹妹。
笑意裡浮起濃濃的譏诮。
“因為本宮被廢,難道有人在宮裡折辱你了麼,還是内務府少了你的吃用,或者陛下責罵你了?若真如此,你玩的投靠慈雲宮的把戲,那可真是自作聰明了,太後的威勢竟然也護不住你一星半點麼。”
鄭珠儀被當面譏諷,惱羞不已。
“我在宮裡如何,自然都能忍耐。你何必陰陽怪氣?隻是你可有想過鄭家,想過因為你的自暴自棄,爹娘和族人要何等難堪嗎。整個鄭家都為你蒙羞,當初你但凡肯和賢妃對峙辯駁……”
思妃嘴角譏诮更甚:“爹娘是什麼,族人是什麼,本宮竟不知道。”
她站起身來,緩緩走到鄭珠儀面前,寝衣長長的裙角曳地,在年久失修的斑駁地磚上拖出優美弧線。
“他們,是在本宮風光封後,光耀門楣的時候,跟着沾光的人麼?”
“是本宮交待的事情都辦不明白,不但不能為本宮在朝堂培養羽翼,反而還經常弄出纰漏,需要本宮費力善後的人麼?”
“是本宮位置稍有不穩,就不顧本宮反對,強行将你送進宮來,希望你能取本宮而代之的人麼?”
“還是廢後诏書公布後,不但不和本宮商量對策,反而一封斷親信送入宮中,要和本宮這‘罪不容赦’的女兒斷絕關系、急不可耐向陛下表忠心的人?”
思妃将手掌貼在兇口,告訴鄭珠儀:“這信,本宮貼着心口珍重收好了,于是睡覺的時候也能時時刻刻提醒自己,本宮是被爹娘和族人厭棄的人了呢。提醒自己若不掙紮,那就永遠沉淪下去,變成爛泥,在這一輩子也出不去的深宮裡腐爛罷了。”
“鄭四小姐,你八成也收到家中來信了吧。寫的什麼呢?”思妃冷冷地笑,“你的家中,一定是對你殷殷囑托,讓你要給鄭家争氣吧。本宮倒了,以後鄭家可全都靠你了啊。”
鄭珠儀在對方灼灼的逼視下,不由自主後退半步。
心裡有些發虛。
是的,家裡是來信了。
娘親惦記她是否會被長姐連累,過得好不好。爹爹叮囑她萬不可學長姐自我堕落,一定要對得起祖宗,對得起“鄭”這個姓。還讓她好好服侍皇帝,孝敬太後,和睦後宮嫔妃,做一個名副其實的貴嫔娘娘。
爹爹說,長姐被廢之後,賜号為“思”,是陛下要她反思己過。這個賜号,将鄭家刻在了恥辱柱上。
所以要她好好努力,以後給她自己、給鄭家,掙一個體面的封号。
譬如,昭。
“昭妃娘娘昔為宮婢,尚且能得如此賜号,爾身為書香之女,自幼得父母垂訓教導,仰沐浩蕩天恩,豈能卑微無号?勉之!勉之!”
這是信上原話。
鄭珠儀正是因為這封信,在自己宮中默坐良久,思忖良久,才決定前來規勸長姐。
試圖勸思妃姐妹同心,忘記過往波折,共同為了未來而努力。
卻沒想到,長姐對于鄭家,竟然懷有怨憤之心。
定了定神。
鄭珠儀迎着長姐逼視的眼神,瞪回去。
嚴厲道:“你鬥不過賢妃,駕馭不了後宮,得不到陛下的寵愛,才落得這步田地的。現在卻怪家裡不幫你,怪他們責罵你?難道你不該被罵嗎?你不敢針對賢妃、針對昭妃、針對任何人,隻敢挑軟柿子捏,怨怪家裡,怨怪我?家裡再不濟,也将你辛辛苦苦養大了,你不思報生養之恩,卻一味責怪别人。難怪陛下不喜歡你,若我是他,我也不願意看到你這樣的人忝居後位!”
思妃的巴掌,毫不留情甩到了鄭珠儀臉上。
啪!
又脆又響。
鄭珠儀捂着臉跌倒在地,難以置信。
她這輩子挨的第一個耳光,竟然是至親的姐姐打的。
嘴角絲絲甜腥,臉都被打木了。
她努了努嘴,将一口和着血的唾沫,用力吐在思妃裙上。
“鄭蘊儀,我會寫信告訴爹娘,你已經不配做鄭家的女兒,讓他們隻當沒生過你算了。鄭家的榮辱,以後自有我鄭珠儀一力承擔。”
思妃冷冷地瞧着她,不屑。
懶得再多說一言。
鄭珠儀從地上爬起,用帕子擦了擦嘴角,昂然走出去。
思妃站在原地靜了一會兒。
慢慢脫下了被血污沾染的寝衣,丢在地上。
隻着小衣,慢慢走回梳妝台前。
鏡子裡映出她面無表情的臉。
幽如深潭的眼眸中,沒有憤怒,也沒有悲傷。方才的争執,她轉瞬間就放下了。
山雨欲來風滿樓。
這後宮,要變天。
又豈止是廢後這樣簡單呢。
這個時候,她哪有工夫計較鄭珠儀的短視,以及鄭家的涼薄。
百舸争流,誰會在激流之中逆勢而上?
她眼前閃過一個個嫔妃的臉。
最後,她笑了笑。
那些女人啊,沒有一個,配做她的對手。
*
“陛下,臣妾來了。”
辰乾殿。
内殿寝宮,绯晚盈盈而入,翩如蝶翼。
皇帝斜倚長榻,拿着一份奏折看。聞聲隻是擡眼瞟了瞟,便将視線複又落回折子上。
随口問了句:“誰讓你來的?”
绯晚笑意嫣然,“臣妾自己想來。”
上前靜靜站在榻邊,沒有多言,像侍女似的陪着,移燭遞茶,研墨蘸筆。
安靜得像是深夜裡開放的廣玉蘭,婷婷靜谧,幽香淺淡,不管旁人在不在意,隻是做自己本分。
皇帝起初還挑眉睨她兩眼。
後來便不管了。
沒有趕她,任她陪伴。
而事實上,今晚皇帝十分不快,早就吩咐敬事房不許來進牌,曹濱提了幾個嫔妃還被他罵了一通,甚至殿内往常侍立的宮人都被他攆了出去。
他隻想一個人待着。
好在昭卿懂事,不像其他嫔妃那樣,總是随意打擾他,跟他說話,對他賣弄。
“陛下,夜深了,咱們不看了,對燈久了傷眼。”
也不知過了多久。
忽然,皇帝眼前一暗。
竟是绯晚将最近的兩盞燈給熄了。
剛還覺着她懂事!
皇帝擡頭怒目:“做什麼?”
哦,這就生氣了?
很暴躁啊陛下。
是檄文戳到你肺管子上了,還是本宮這個人,你覺着有點膩了?
這才幾天,誰在病中和我書信傳情來着?
绯晚心裡把皇帝罵了一通。
臉上卻笑得溫和而寬容。
伸手從皇帝手裡拽過了奏折,合上放到案頭。
動作不容置疑,語氣溫柔有力。
“陛下,您心裡有什麼不高興,和臣妾說說吧。”
“放肆!朕哪裡不高興了!”
皇帝拂袖而起,大聲喊曹濱。
曹濱誠惶誠恐貓腰進來。
暗想這怎麼昭妃娘娘都安撫不住了?
這可怎麼辦才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