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聲音裡，明明都帶着些委屈的淺淺鼻音了，卻是字字铿锵。

　　左寒的腳步在門口停住了。

　　程梨一擡眸，就對上了左寒深邃的眼睛，她一眨眼，淚水從眸中滑落。

　　那一滴眼淚，像是落到了什麼很深處的地方，激起了陣陣漣漪。左寒在那一瞬間，甚至連手指都不受控制地收緊了。

　　而程梨，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先前都還能努力忍住的，在看到左寒的瞬間，好像情緒就決了堤似的。

　　原本，程梨還想不明白為什麼，但是漸漸的，她有些明白了，或許，人都是這樣的，就像小孩子摔倒了，如果沒有人看到，就會自己站起來，拍拍身上的泥土，就算疼，恐怕也隻會癟癟嘴。

　　可是如果知道有關心自己的人在旁邊，那原本隻是癟癟嘴就能忍過去的委屈，就變得忍不了了，隻想撲在關心自己的人懷裡大哭一場。

　　程梨在那一瞬間，忽然就明白了自己情緒決堤的原因。

　　是因為……原來自己已經把左寒當做自己的依靠，當做關心自己的人。

　　早在左寒一次又一次的幫助和維護中，她一點點，一點點将自己的防線退守得越來越近。

　　然後，退到退無可退。她終于将這個男人，放在了自己防線的這一邊。

　　程梨的眼淚洶湧。

　　邱瑾因為程梨這話，簡直要氣瘋了。

　　當年的事情，她也不是沒有過愧疚，可是她有着很多家長的通病，那就是……覺得生恩大于天。

　　我都生了你，那還不是我想怎麼對你就怎麼對你？

　　我都養活你了，你還跟我談什麼尊重？我是長輩！你一個晚輩在我面前，說什麼尊重不尊重？

　　就算我做錯了，我是你媽！你就不能寬容一點？你怎麼就這麼心兇狹隘？你怎麼就這麼斤斤計較呢？你和生你養你的父母，都這麼記仇，你往後怎麼在社會中生存？

　　歸根結底，就是覺得。父母不會有錯，就算有錯，出發點也是為了你好。再退一萬步講，傷害了你，也不是故意的，你怎麼能記父母的仇呢？你身上流着他們的血呢！

　　總之，就是從來不會對自己的孩子，好好的，誠懇的，出自内心發自肺腑地說一聲對不起。

　　就算道歉，也往往隻是——我向你道歉，行了吧？滿意了沒有？還是要我給你跪下你才覺得滿意？

　　就覺得好像要是說了這句抱歉，自己的面子就被踏到了泥裡。可是有的時候，父母兒女之間，面子真的有那麼重要嗎？

　　而且，所有的事情，都要子女聽自己的安排。典型的控制型父母，不會管你是十歲，二十歲，還是三十歲。隻要我是父母，你就得聽我的，無條件。

　　每一點，都讓人覺得窒息。

　　邱瑾對左寒的态度，就是非常典型的這個樣子。因為她很清楚，一切關系都不監牢，隻有她和左寒之間的血緣，是斬不斷的。

　　所以，她無法接受，左寒脫離自己的控制。

　　盡管左寒無數次将自己的态度，無比堅決地表露出來，也沒有用，邱瑾依舊是這樣。

　　哪怕左寒甚至會對她惡言相向，她也能夠選擇性無視，繼續說自己想說的，做自己想做的，看不懂左寒的拒絕，不想聽也不想接受。

　　反正你拒絕你的，我安排我的。

　　可是，這是他們母子之間的事情，就算是仇怨，也是他們母子之間的事情！

　　這個程梨是個什麼東西！

　　邱瑾在那頭，幾乎像是要爆炸一樣的怒吼着。

　　都不用像秦舒隔程梨這麼近，就連剛走進房間的左寒，都能聽到母親的聲音，狂暴的從手機聽筒裡傳出來。

　　“程梨！你是個什麼東西！你敢這樣和我說話？我捏死你都不用多費力氣！你那個繼母已經聯系我了，舔着個臉，像狗一樣搖着尾巴來找我要錢！你說，我隻要給她這個錢，再讓她簽個什麼協議之内的，能不能順手把你這一家給按死呢？”

　　“也不知道，按死你這樣微不足道的一家人，要花幾個錢呢？”

　　邱瑾的聲音充滿着毫不掩飾的惡意。

　　程梨聽得連身體都有些略略地發抖起來，左寒在一旁看着，眉心忍不住皺了起來。

　　甚至連他都覺得，雖然不知道邱瑾先前在電話裡究竟說了什麼。

　　但是此刻程梨看上去，情緒像是已經崩潰，面對邱瑾，似乎已經完全潰不成軍了的樣子了。

　　就連左寒都已經這麼認為了。

　　卻不料，程梨深吸了一口氣之後，身體的微微發抖，就忽然停住了，甚至就連聲音裡的鼻音，好像都沒有那麼重了似的。

　　左寒覺得，這個小女人脾氣很好，性子很軟，老好人似的，看起來像是最好欺負的了。

　　可是，當她讓人覺得已經徹底被壓垮的時候，她又會戰戰巍巍地站起來，就像是風吹雨打都無法打垮的小草。

　　不起眼的，看起來甚至是柔弱的植物，卻有着頑強的生命力，絕對的韌性。

　　根本打不趴。

　　程梨的聲音帶着些鼻音，語氣已經逐漸趨于冷靜，她說道，“對，我就不上班，我就要啃左寒。我和他法定夫妻，我就要當全職太太你又能把我怎樣？”

　　“我就花我老公的錢，你去告我呗。我就要我老公給我買車，我等會還要讓他給我買房，寫我的名兒。”

　　“我讓我老公給我買房買車，犯法嗎？哦，還有，你這麼恨他給我買了新車？他還給我買了新戒指呢，我特别喜歡，剛剛沒忍住，查了一下。”

　　“卡地亞的滿鑽，鑲嵌了八十八顆鑽石呢，六萬多塊錢，他眼睛都沒眨一下就給我買了，他自己都隻戴素圈呢，卻給我買滿鑽。”

　　“我就要讓他養我，我就啃左寒，我就樂意當全職太太，不服你就去告我好了！你想忽悠我繼母借你的錢，陷害我一家？沒事你盡管陷害好了，反正我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

　　“再說了，你也說了，我繼母就那樣的人，你當她能對我有多好？你還指望我替她買單嗎？”

　　“你盡管去，你陷害了她，我還得感謝你幫我報仇雪恨呢，不愧是親婆婆，就是疼媳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