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飛機後鐘意正想關機,手機震了震，沈遠肆的電話打來了。

　　還是個視頻電話。

　　鐘意插上耳機,沒開她這邊的視頻，透過電流聽沈遠肆沉沉的嗓音傳過來：“到倫敦之後,記得給我打個電話。”

　　機廂裡很安靜，空姐們已經逐個座位檢查乘客的安全帶以及提醒關閉手機，眼看着空姐就要走到她身邊了，鐘意不動聲色把手機隔大腿上，壓低聲音，語速很快,“不打,國際流量貴。”

　　“我給你充不就好了。”

　　“嘁,不要。”鐘意聲音壓得更低了,“我要挂了。”

　　沈遠肆唇角勾着柔和的笑容,懶洋洋倚在車上,襯衫的第一顆扣子随性敞開着，挑着眼安安靜靜盯着屏幕，嗓音微磁：“你怎麼不開視頻？”

　　“開個球，大家都關機了，我也要關了。”鐘意手指屈成半個圈，警告般在屏幕上敲了下,示意沈遠肆有屁快放。

　　沈遠肆聽着那清脆的響聲,長睫微垂：“記得打電話,不然我會瘋的。”

　　“沈遠肆——”鐘意眉頭微蹙。

　　“瘋到一定程度,說不定我會飛過去。”

　　“……行行行，我一定打，真的挂啦。”鐘意無奈揉了下眉骨，心念電話那邊的人怎麼和小孩是一樣的，一旦得不到想要的糖果就會不依不饒，頗有不得到就不放棄的架勢在那。

　　聲音低低的，哄小孩般。

　　“記得吃暈機藥，剛剛我在你小包包裡塞了一盒。”

　　“噢。”聞言鐘意打開手提包，一盒暈機藥映入眼簾，眉心跳了下。

　　這人是怎麼神不知鬼不覺的把暈機藥塞進來的？

　　所以說這個電話打來是為了提醒她吃暈機藥？

　　鐘意心頭一暖，勾唇淺笑。

　　手機裡的那人還在叮咛——

　　“對了，不能接近那個小白臉，我在劇組裡安了人，你的一舉一動我都會知道。”

　　“……哦。”拍戲怎麼可能不接觸，還有，這人的語氣怎麼說得監視是一件很理所當然的事情？？

　　許是聽出鐘意話裡的敷衍，鏡頭裡，沈遠肆斂睫，語調也沉了下來，透着些不悅：“不答應嗎？”

　　“……答應的，你說什麼都答應。”鐘意從善如流回答，怎麼覺得沈遠肆的話透着一股莫名的涼氣。

　　“沒什麼話了吧，我挂電話了。”鐘意悄悄擡眼，空姐距離她這兒還有三排的位置。

　　“好。”鏡頭動了動，沈遠肆似乎是把手機放下了，骨節分明的手出現在鏡頭裡。

　　“嗯嗯。”鐘意摘下一端耳機，正要挂斷，未摘下耳機的那邊傳來一句輕輕的歎息。

　　“好想你啊，快點回來吧。”

　　鐘意一怔，擡起眼來。

　　手機屏幕跳動了兩下就安靜熄了屏，顯示對方已經挂斷了電話。

　　于此同時空姐走了過來，委婉提醒鐘意飛機就要開了，請關閉電子設備之類的話，鐘意點了點頭，輕聲說了句抱歉後便關了手機。

　　劇組的任務很緊，上機前接下來的行程便派了下來，基本沒有給他們調整時差的時間，幾乎是落地還沒幾個消失，拍攝就開始了。

　　好在沈遠肆給的暈機藥很有效。

　　從南城飛到霧都要整整十二個小時，飛了多久，鐘意就睡了多久，除卻中間起來吃了個飯，其餘時間鐘意都是睡過去的。

　　沒暈機，落地後時差也調整得差不多了。

　　與其他面上帶着倦意的演員相比，鐘意顯得格外精神，開拍後的狀态也很不錯，饒是拍戲狀态下很少誇人的陳導，不由也誇了鐘意一句夠敬業的。

　　聽了陳導的贊歎，鐘意便像是打了雞血那樣，更投入拍戲了。

　　隻是這種狀态沒維系太久。

　　接下來的幾天都很忙，每天都有背不完的台詞，數不清的拍攝任務，拍戲強度很大。

　　外景拍攝與橫店拍攝不一樣，人生地不熟的，租場不易，清場也不易，經費不斷燃燒着，陳導又是一個希望經費都用到刀刃上的人，給演員安排的任務就很重了。

　　才拍了短短幾天，鐘意看起來瘦了一圈，小巧的下巴瘦成了尖尖的下巴，眼下一片青黑。

　　安彤心疼得很，偏偏鐘意不在意，每次不等安彤念叨完，就跑去背台詞或者和别的演員揣摩角色了。

　　幾番念叨無果之後，安彤明白了，她家小姐姐隻要有戲拍，啥事都變得無所謂了。

　　大寫的戲癡。

　　但說起來，拍外景的這幾天，夥食是變得越來越好了。

　　第一天。

　　盒飯還是标準的盒飯。

　　第二天。

　　盒飯裡的土豆和肉加倍了。

　　第三天。

　　早餐改成了自助餐。

　　第四天。

　　晚上多了宵夜供應。

　　劇組裡的人納悶了，原本想着出國拍戲的話應該條件很艱苦的，怎麼夥食還一天比一天好呢？

　　陳導轉性了？

　　納悶歸納悶，大夥兒也不客氣，該吃吃的該喝喝，拍戲時的狀态更加投入。

　　隻是還是很奇怪，雖然夥食很好，鐘意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瘦了下去，原本還有點兒肉的，現在成了紙片人。

　　陳導也是焦急得很。

　　這日拍戲結束之後更是把鐘意留了下來，語重心長提醒：“鐘意啊，作為我們的女主角你可不能病倒啊，拍戲固然重要，但是身體更重要，一定要吃多點啊。”

　　鐘意一頭霧水，點了點頭：“我每天都吃很多啊。”

　　“吃很多還這麼瘦？”陳導皺眉，細細打探鐘意一圈後沉聲叮囑，“一定一定要多吃點啊，可别再瘦了。”

　　鐘意更懵了，隻得應聲：“好好好，我知道了。”

　　随即陳導揚揚手，示意鐘意離開。

　　看着鐘意遠去的身影，陳導拿出手機拍了張照片，思忖着有沒有法子把鐘意P胖一點。

　　不然不好交差。

　　沈遠肆電話裡所說監視鐘意的人，是陳導。

　　如果這幾天有人留意過陳導，就會發現他有事沒事就會拿着手機各種拍，乍一看還以為他是拍風景，再細看會發現他拍的照片裡，都有鐘意的身影。

　　每天晚上陳導都會把鐘意的片場圖傳給沈遠肆，沈遠肆看着小女人眼底淡淡的陰影和愈發瘦削的身形，陷入沉思，低聲發問：“經費不夠嗎，為什麼要虐待演員。”

　　陳導心間顫了顫，再三說明他可沒虐待。

　　雖雖然拍戲強度很大，但是該有的休息，該有的夥食是絕對不含糊的。

　　瞅着投資商一臉不相信的表情，陳導表示心裡苦。

　　蒼天饒過誰！

　　這拍個戲還得幫投資商盯妹子。

　　陳導表示心裡很苦。

　　鐘意覺得這幾天過得分外充實。

　　她很喜歡霧都的風景，喜歡霧都的人，喜歡霧都的口音，甚至連霧都陰雨綿綿的天氣都喜歡上了，唯獨不喜歡的，是霧都的食物。

　　其實也不是不好吃，隻是吃不慣。

　　偏偏這幾天劇組的盒飯都是當地食物，鐘意不好意思說自己吃不慣，不想吃也隻能吃了，不知是心理原因還是怎麼樣，反正就是瘦了。

　　不過說實在，她看着鏡子裡的自己其實沒覺得有多瘦，但既然大家都說她瘦了。

　　那就瘦吧。

　　隻要不影響拍戲就行。

　　就這樣過了六天，第七天時，陳導給大家放了半天的假，說是想購物的趕緊去，接下來的拍攝任務會更重的，大夥兒高呼陳導萬歲，一溜煙兒地玩去了。

　　安彤說是本地有她很久沒見過的朋友，也趁機去找她朋友了。

　　鐘意沒出門，在酒店睡了整整一個下午，醒來時發現天色暗了，肚子咕噜噜直叫，這才慢悠悠從床上爬起來。

　　洗漱完後習慣性拿起手機，發現有兩個未接來電。

　　顯示是十五分鐘前打來的電話，聯系人是豬豬沈。

　　喲。

　　這厮居然給她打電話了。

　　難得啊。

　　下飛機之後，鐘意開手機便收到了“尾号XXXX已開通無限國際漫遊服務……”的短信，她唇角搐了搐，心裡知道這也隻有沈遠肆能幹出這樣的事情了。

　　她也沒回沈遠肆電話，隻是轉了這個套餐的錢給沈遠肆，備注了兩個字，到了。

　　證明她已經到倫敦了。

　　兩個人之間有時差，能聯系的時間不多，偶爾沈遠肆會給她發幾句話，都是諸如拍戲辛苦嗎的關切，她回了幾個字後，對面說了句好好休息又沒聲了。

　　也不知道是真的想讓她好好休息呢，還是敷衍的話。

　　鐘意躺在床上盯着未接電話許久，猶豫着要不要再打過去。

　　電話又震了。

　　很好，沈遠肆打回來了。

　　鐘意接起電話，便聽見沈遠肆沉聲說着：“鐘意，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她直起身，捏緊了手機：“你說。”

　　自作多情了。

　　還以為是打電話來關心她的。

　　結果是要她幫忙的。

　　“我朋友要我幫他買東西，我讓秘書定好了，你能幫我拿一下嗎？”電話那端嗓音和緩，不疾不徐道。

　　“行，”鐘意盤腿坐了起來，想着也沒什麼事，躺了一下午也精神了，“但是我不認識路。”

　　“我認識，等會兒開視頻，我領你過去。”

　　“好吧。”既然沈遠肆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再拒絕似乎也不太好，鐘意便應下了這差事。

　　出了酒店，和沈遠肆開了視頻，插上耳機。

　　“直走一百米，你會見到一家香水專櫃，進去報我的名字。”

　　“好。”

　　鐘意依言走進香水店，報上沈遠肆的名字。

　　櫃台點了點頭，遞了一個小盒子給鐘意，随後揚起笑，輕聲說着：“每天都要開心啊。”

　　鐘意愣了愣，笑着回了一句你也是。

　　出了香水店後，鐘意低聲和沈遠肆說，“拿到了。”

　　“嗯，然後左轉走兩百米，再拐進巷口，直走五十米後右轉，有一家服裝店，也是報我的名字。”

　　“好的。”

　　鐘意依着沈遠肆的話從服裝店拿到了一套小禮服，同樣的，離開前櫃台笑着和她說了句“每天都要開心啊”。

　　接下來鐘意用同樣的法子拿到了鮮花，項鍊，相冊……末了提着大包小包在一家中式飯館裡站定了。

　　“沈遠肆，别告訴我朋友還要你幫忙買飯。”鐘意看着餐館，幾分惆怅，“這寄回去不會馊了吧。”

　　沈遠肆輕笑了聲：“你進去就知道了。”

　　行吧。

　　鐘意深呼吸，心想這是最後一個了，拿完這家就能回酒店躺下了！

　　同樣是向服務生報上沈遠肆的名字，服務生會意點了點頭，随即指引她落座，讓她等等。

　　百無聊賴間，鐘意向沈遠肆吐槽：“你這朋友真無聊，買的都是什麼玩意兒，還有你，網購不行嗎，送貨上門啊。”

　　“要是網上買就沒有那種真誠感了。”男人語調輕飄飄的。

　　“……”行吧，就你理由多。

　　鐘意心裡默默給沈遠肆畫着圈圈，服務生提着一個盒子過來了，“小姐，請收好。”

　　“好的。”鐘意起身，思忖着回酒店的路。

　　服務生卻出聲留他：“小姐，等等。”

　　鐘意：“？”

　　再看服務生後面還跟着兩服務生，皆沖鐘意笑了下，然後上菜。

　　“小姐，每天都要開心啊。”

　　打開蓋子，裡面是很傳統的中餐，三菜一湯，白米飯一碗。

　　耳機裡傳來男人微磁的嗓音：“好歹你也幫了我不少忙，請你吃個飯總是要的吧。”

　　“要要要！媽啊，終于不用吃土豆了！”鐘意驚呼，語氣裡藏着驚喜。

　　鐘意差些哭了出來。

　　這些天吃的都是土豆和牛排，她偏偏是個很讨厭吃土豆的人，一見土豆就頭秃，這會兒見到白米飯，真的要哭出來了。

　　“原來問題出現在這裡啊。”沈遠肆輕笑了聲。

　　“什麼？”鐘意隻顧着吃飯，沒聽清沈遠肆的話。

　　“沒什麼，你慢點吃，别噎着。”沈遠肆沒答。

　　“那好吧。”鐘意也懶得追問，心裡想着都是飯。

　　一頓下來，難得吃了個飽。

　　心裡對沈遠肆的那份吐槽也散了不少。

　　飯飽茶足後，鐘意抱着大包小包回酒店，路上有一搭沒一搭地和沈遠肆聊着。

　　“說起來你買的這些都是什麼啊？”

　　“秘密。”

　　“是買給哪個朋友的？”

　　“秘密。”

　　“什麼都是秘密，你怎麼不去當蜘蛛俠呢？”

　　“沒那套衣服怎麼當。”

　　“嘁，不說就不說。”

　　鐘意翻了個白眼，整得她在打探他隐私一樣。

　　“不過，有一件事情是可以告訴你的。”

　　“什麼？”

　　正好進了酒店大廳，信号不太好，沈遠肆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缥缈。

　　“是買給一個叫鐘意的小姐姐的。”

　　鐘意腳步頓了頓，輕笑了聲，“不錯啊，小老弟，知道套路了呀。”

　　“那是。”沈遠肆的嗓音裡噙了些許得意。

　　“早說是送給我的啊，我就不用去拿了，跑這麼遠，我一大路癡的跑丢了怎麼辦。”鐘意騰出手把頭發撥到身後，“知不知道很重的。”

　　“……哦。”

　　“小意姐！”

　　沈遠肆的話還沒說完，馮傑的聲音從鐘意身後傳來。

　　鐘意回頭，便見馮傑大跨步朝她走來，黑眼亮亮的，殷勤問：“小意姐，你去買東西了嗎？”

　　“額，算是吧。”鐘意怔了下，怕馮傑追問下，便補了一句，“幫代購拿的。”

　　小男生并沒有看出鐘意表情的不自在，笑着點了下頭：“這樣啊，小意姐和代購的感情真好，到國外了居然還幫代購買東西。”

　　“是啊。”鐘意讪讪笑。

　　“小意姐，我來幫你拿吧。”馮傑熱情提議，也不等鐘意反應便自顧自的接過鐘意的大包小包，随後進了電梯。

　　見狀，鐘意隻好說了句謝謝。

　　電梯沒有信号，和沈遠肆的通話應該斷了，鐘意摘了耳機，見小男生抱着大包小包乖巧的樣子，幾分不自在，“很重吧，還是我來吧。”

　　“就一點，沒事的。”馮傑搖了搖頭，模樣乖巧，“小意姐都能幫代購買東西，我幫小意姐拿個兩層樓算什麼，何況我是男生啊。”

　　“肯定不能放着女生不管的。”

　　既然馮傑都這麼說了，鐘意也反駁不了，隻能再說了聲謝謝。

　　兩個人住的地方正好過了個拐角，馮傑替鐘意把東西抱到門口，不忘叮咛了句，“以後有什麼需要幫忙的盡管找我啊，我一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的，一定會努力保護小姐姐的！”

　　這是馮傑戲裡的一句台詞，用在這兒還是挺活絡氣氛的。

　　鐘意莞爾，也就沒那麼約束了，應了句：“好的。”

　　馮傑擺擺手，回身往自己的房裡走去。

　　鐘意看着馮傑的身影消失在拐角處，這才從包包裡翻房卡。

　　“咔哒”一聲，很輕微的。

　　鐘意敏銳看了過去。

　　酒店長廊是聲控燈，旁邊應該是有段時間沒人走過，長廊黑漆漆的，一個燈都沒亮。

　　鐘意微微眯眼，隐約見到一點星火由遠至近。

　　愈發紮眼。

　　男人從黑暗裡走出來，兩指把玩着打火機，看着她緩緩開口——

　　“幫代購帶的？”

　　“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一定會努力保護小姐姐的？”

　　“鐘意，你是不是得解釋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