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巴掌太狠了！

　　把譚氏給吓到了。

　　她變了臉色，沖過來一把抓住老楊頭的手，“糟老頭子你是瘋了還是鬼上身啦？咋好端端的，這樣打自個？”

　　她的視線落到他嘴角，一條細細的血線從嘴裡溢出來。

　　“哎呀，都把自個打到吐血了，你真是有病！”

　　她嘴裡絮絮叨叨的責怪着，同時拿出手絹兒來輕輕擦拭他的嘴角。

　　老楊頭的目光卻一直追着咫尺處的譚氏的臉看。

　　渾濁的雙眼中，各種情緒在激烈翻湧，最後彙聚成兩泡灼熱的眼淚，從布滿了皺紋的眼角滑落到蒼老的臉頰上……

　　譚氏給老楊頭擦着嘴角，卻發現這張老臉上還有源源不斷的濕潤滑淌下來。

　　老太太沒多想，反正埋頭就是一頓擦。

　　可那滑潤卻越差擦越多，老太太這下才覺得有點不對勁，于是她擡起眼，一下子便看到這個要強要了一輩子的老漢，竟然淚流滿面！

　　哭了？

　　這個老家夥竟然哭了？

　　“你咋啦？咋還哭了？”譚氏極為困惑。

　　她兩手托着他的臉來回打量，“哎呀媽呀，你這下手也忒狠了，把自個的臉打腫了，還把自個給打哭了，你可真是出息呀，啊？”

　　老楊頭突然把頭紮進譚氏的懷裡，像個孩子一樣扯開嗓子嚎哭起來。

　　才哭了一兩嗓子，他突然意識到什麼，又将哭聲深深壓了下去，換做了哽咽。

　　譚氏完完全全被他這番舉動給震驚到了，她像被葵花點穴手給點了似的，僵硬在原地，任憑老楊頭将頭埋在她如同平闆般的兇口哭。

　　腦袋裡卻升起一堆的問号。

　　這老漢到底是咋啦？

　　今個抽的什麼瘋啊？

　　難道是平日裡跟着老三他們住這裡，受了白眼和委屈？

　　那也不能啊，憑良心來說，老三老五那是真的沒話說，就算是老四，骨子裡也是孝順爹娘的好兒子。

　　那這老漢，咋這樣啊？

　　譚氏好幾次都嫌棄得不行，恨不得将老楊頭推開，這眼淚鼻涕得糊自己一身啊！

　　可是那手舉到了他的肩頭，又垂了下去。

　　到底還是不忍心啊！

　　最後，那欲推開他的手，轉為拍在了他背上。

　　“好了好了，不哭了，男子漢流血不流淚，待會被孩子們看到得笑你一輩子！”

　　譚氏拍着老楊頭的後背，輕輕哄着。

　　這不拍不知道，一拍才發現，老漢這些年也是真的老了，瘦了。

　　曾經，這後背多麼的寬厚結實啊，如今拍起來，她都能觸摸到他皮膚底下嶙峋的骨頭了。

　　譚氏莫名的鼻子一酸，眼淚突然也要掉下來了。

　　“好了，不哭了不哭了，你再哭我就真不管你了！”

　　在眼淚快要掉出來，情緒即将完全被煽動起來之前，譚氏突然煩躁的吼了一嗓子。

　　而事實證明，老楊頭别的套路都不吃，偏偏就吃譚氏這一‘河東獅吼’。

　　這不，趕緊将腦袋從譚氏懷裡擡了起來，哭得眼睛都紅了，但顯然，老漢的心情卻莫名的好了。

　　因為他先前發現了一個事。

　　那就是，這老太太沒有推開他，沒有嫌棄他，還反過來安撫他。

　　他們之間的情分還在！還在啊！

　　“老婆子，我，我後悔了，我也曉得錯了，我對不住你，我，我恨不得打死我自己呀！”

　　老楊頭哽咽着，埋下頭去，再次泣不成聲。

　　譚氏聽到老楊頭這番話，也明白了他指的是什麼。

　　譚氏心裡也像打翻了五味瓶，那是五味俱存啊！

　　她看着面前這個跟自己埋頭忏悔的老漢，擡手捂着嘴，把臉扭到一邊去，眼眶紅通通的。

　　這個死老頭子，真是吃錯藥了！

　　譚氏是一個最不喜歡矯情的人，若是哪天被她遇到煽情的畫面，她，她……她不知道該咋樣面對。

　　于是，她隻能用自己的本能去破解，去寵這個尴尬的局面裡掙脫出來。

　　所以，當下，面對老楊頭的眼淚和忏悔，還是老楊頭那半邊扇的紅腫的臉，譚氏煩躁的一把拍在他的肩膀上。

　　“哎呀呀，行了行了，誇你胖還真就喘上了！”

　　“别哭了，你再哭鼻子，我就把你連人帶輪椅掀翻在地！”

　　老楊頭眼中還在流着淚，臉上卻露出苦澀的笑容，“我是真的覺得對不住你，讓你受委屈了……”

　　譚氏的手揮舞起來，像佛山無影手，快得讓人目接不暇。

　　“哎呀呀，快别說那些酸話了，聽得人都要尿褲裆裡啦！”她說。

　　老楊頭的眼淚這下也被成功逼退回去。

　　“行，我不說，我不說，隻要你明白我心裡的意思就行。”

　　“嗛，我又不是你肚裡的蛔蟲，我要明白你心裡的意思做啥？”譚氏嘟囔着，一如既往的嘴硬。

　　老楊頭目光溫和的看着面前這個刀子嘴豆腐心的老妻，還别說，這老婆子年輕時候雖談不上咋樣的标緻俊俏，但嬌小玲珑，皮膚白皙，人也機靈，走在外面纖纖巧巧，對别人有種與生俱來的冷冷淡淡，還真就是這股子高冷範兒勾了他的魂。

　　到如今幾十年過去了，她雖然老了，佝偻了，可比起其他的老太太來說，她依舊清爽整潔，頭發永遠一根不亂。

　　除去一點。

　　那就是她喜歡吐口水。

　　不是她生活中需要頻繁的吐口水，而是她在跟人吵架的時候，喜歡用吐口水來當做攻擊的武器。

　　看似瘦弱清冷的一個女人，真的發起飙來，那也是非常可怕的，像一隻小辣椒。

　　但也是因為她這樣，年輕時候在村裡，就沒人幹欺負他們這一家子。

　　老三兄弟幾個小時候在村裡玩，更沒有誰家孩子敢欺負。

　　“你這老頭子是有病吧？說些怪話就算了，幹嘛直勾勾盯着我？”

　　譚氏見老楊頭用一臉回味的表情看自己，非常的不習慣，于是開始罵。

　　“不準看，你再看，我就把你眼珠子摳下來喂狗！”

　　她擡起兩根手指頭，一臉的兇神惡煞。

　　老楊頭哭笑不得，無奈的收回了目光。

　　這小老太太真是一隻刺猬啊，渾身上下長滿了倒刺兒。

　　而譚氏呢，在兇完了老楊頭之後，看他這麼溫順随和，她愛怎麼罵他就怎麼受着，逆來順受的樣子讓她心裡也軟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