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氏的哭聲哽在那。

　　老太太期期艾艾的打量着楊華梅：“我的兒啊，莫急啊，等你出了這個門子，往後就是老王家的人了……”

　　楊華梅不耐煩的一擺手。

　　“嗨，誰家的人那不打緊，這會子我要開臉啦，二嫂還得給我抹胭脂呢！”

　　“那可是蘭兒專門從鎮上帶回來的胭脂水粉！”

　　楊華梅興奮的說道。

　　邊上看熱鬧的婦人們，都聽得一愣一愣的。

　　楊若晴更是扯了扯嘴角。

　　心道這小姑還真是個奇葩呢。

　　别人家的閨女出嫁，都跟娘和姐妹姑嫂哭成一團。

　　她倒好，比誰都急。

　　那邊，楊若蘭走到譚氏身邊，輕柔細語的勸慰着譚氏。

　　“奶莫要難過嘛，栓子姑父家路不遠，就在咱村。”

　　“奶吆喝一聲，我姑就聽到了，想要看小姑，幾步路的事兒。”

　　“今個是我姑出門子的好日子，奶該歡歡喜喜的呀！”

　　“來，我幫奶擦擦眼淚……”

　　楊若蘭拿出自己的帕子來，幫譚氏擦淚。

　　譚氏卻推開楊若蘭。

　　“用不着你假好心，一邊去！”

　　譚氏沒好氣的道。

　　自己拿了袖子在那抹，被眼淚打濕了的朦胧視線，還是追着楊華梅。

　　楊若蘭讨了個沒趣，微紅了臉，站到一旁。

　　發現有道異樣的目光掃向她。

　　扭頭一看，楊若晴正站在人群中，臉上挂着譏诮。

　　顯然是在嘲笑她。

　　楊若蘭暗暗羞惱，緊咬着唇，怨恨的目光刀子似的剜着楊若晴。

　　楊若晴朝她豎起了一根大拇指，轉動手腕，拇指頭朝下。

　　見到這個手勢，楊若蘭更是氣得咬牙切齒，卻又不便發作。

　　哼了一聲，錯開視線。

　　楊若晴則挑了挑眉，目光也轉到磨筐這邊。

　　磨筐旁，楊氏已經開始給楊華梅打扮了。

　　隻見她先往楊華梅的臉上抹粉。

　　楊華梅臉上，跟個大烙餅似的。

　　上面還不平整。

　　坑坑窪窪，又是痘痘又是膿包啥的。

　　酒糟鼻，鼻翼兩側星星點點布滿了雀斑。

　　這上粉遮瑕，可是一件重活啊。

　　楊氏幾乎把手裡粉盒裡的粉，全招呼到楊華梅臉上去了……

　　邊上，有婦人忍不住就道：“太白了不？跟掉面缸裡去了似的。”

　　楊氏沖那婦人撇撇嘴：“這可是鎮上的茉莉粉，家裡那麥子粉咋能跟這粉比？瞎說！”

　　婦人們便捂嘴偷笑。

　　楊若晴也是嘴角揚了起來。

　　接着往下觀摩。

　　楊氏拍完了粉，又拿來一根堅韌的細線。

　　手指兩頭一勾使線呈兩角交叉狀，緊貼着楊華梅的臉，

　　然後用手一弛一張，拔掉棉布的茸毛。

　　“哎喲，痛死我了！”

　　楊華梅大叫了一聲，眉頭皺在一起，臉上的粉簌簌往下掉。

　　邊上的譚氏聽到這聲，也是眉心一緊。

　　呵斥楊氏：“老二家的你笨手笨腳，弄痛你妹子了！”

　　楊氏也被這娘倆的反應吓了一跳。

　　随即賠着笑道：“娘啊，這開臉可不就是這樣嘛！”

　　她接着又對楊華梅道：“梅兒莫怕，二嫂輕點啊，把這臉上的茸毛拔掉了，你就好看啦！”

　　聽到能變好看，楊華梅咬牙點頭。

　　楊氏接着拔，小心翼翼的。

　　譚氏探着脖子，在邊上一臉緊張的盯着。

　　總算是拔完了，楊氏累出了滿頭的汗。

　　接下來，給楊華梅抹了胭脂，把嘴唇也塗紅了。

　　“二嫂，要喜慶，嘴唇越紅越好！”

　　楊華梅亢奮的叮囑着。

　　楊氏連連點頭：“二嫂做事兒，你放心。”

　　喜娘妝畫完了。

　　“好看不好看不？你們瞅我好看不？”

　　楊華梅仰着一張臉，急切的詢問屋裡圍觀的一衆婦人們。

　　婦人們臉上的表情都有些怪異。

　　一個個笑而不語。

　　楊若晴聽到身旁的孫氏和鮑氏都倒吸了口涼氣。

　　一看，她自己也差點沒吓暈過去。

　　這還是人嗎？

　　白哈哈的臉，紅通通的唇。

　　越發呈現得那牙齒黃的吓人。

　　楊若晴捂了下眼。

　　畫面太美，不忍直視。

　　這邊，譚氏直接站起身，虎着臉瞪着楊氏。

　　“豔得過頭了，嘴巴上抹掉些紅！”

　　譚氏命令楊氏。

　　楊氏賠着笑，正要來擦。

　　楊華梅卻從磨筐裡站起了身。

　　“不準擦，就這樣，我喜歡豔的，越豔越好！”她道。

　　“梅兒啊，嘴巴太紅了不好看。”

　　譚氏耐心的哄勸着。

　　楊華梅卻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

　　楊氏打圓場：“等會喝點水，吃點東西，自然而然就淡了嘛……”

　　譚氏沒轍，到底是對楊華梅妥協了。

　　接下來便是攏發髻，穿嫁衣了。

　　不用說，滿頭的花，滿身的紅。

　　整個人坐在磨筐裡，跟一隻火紅的打燈籠似的。

　　做完了這一切，金氏，楊氏，孫氏，劉氏，鮑氏紛紛上前來。

　　小姑子出嫁，娘家姐妹和嫂子是要給紅包的。

　　這叫‘哭嫁’費。

　　金氏她們的紅包都是譚氏隔夜封好了的，每個裡面六十六文錢。

　　孫氏這隻紅包裡面的六十六文錢，是自己掏的腰包。

　　幾個媳婦輪番上前，把紅包遞給楊華梅，口裡說着吉祥話。

　　輪到鮑素雲的時候，紅包才剛拿出來。

　　就被楊華梅一把奪了過去。

　　“廢話少說，錢拿來！”

　　楊華梅咧嘴一笑，露出滿口的黃闆牙，錢揣進了懷裡。

　　鮑素雲有點尴尬，但還是說了一句吉祥話，趕緊退到一旁。

　　“加冠了加冠了啊……”

　　楊氏吆喝着，拿起紅蓋頭，往楊華梅的頭上覆蓋下去。

　　這邊，譚氏的眼淚突然就湧了出來。

　　老太太雙手猛地一拍大腿，嚎啕大哭：“我滴兒啊我滴肉，娘舍不得你出門子啊……”

　　婦人們都過來勸着。

　　楊華梅卻坐在磨筐裡，興奮的抖着腳丫子。

　　前院早宴結束了。

　　迎親的隊伍湧到了後院。

　　男人們開始把屋裡的嫁妝往院子裡搬擡。

　　老楊頭背着手進了楊華梅這屋。

　　看到一身紅妝的閨女坐在磨筐裡。

　　老漢的眼眶也紅了。

　　“梅兒啊，你今個出了這門子，往後就是老王家的人了。”

　　“給人做媳婦，不比在家當閨女，爹娘兄嫂啥都寵着你。”

　　老漢蹲在磨筐旁，對着蒙了紅蓋頭的楊華梅語重心長的道。

　　“打從今個起，你就是有家室的人了。”

　　“往後要好生伺候公婆，相夫教子，莫要丢咱老楊家的臉面……”

　　“爹！”

　　紅蓋頭底下，傳來楊華梅的一聲呼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