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華忠冒着風雪回了家，堂屋裡，溫暖如春。

　　除了有可以坐進去的暖桶，屋裡還放着好幾隻炭火盆子。

　　這些炭火盆子裡的炭都是年前才剛剛進入臘月的時候，專門去縣城買的無煙碳。

　　一斤無煙碳的價錢比一斤豬肉還要貴，擱在城鎮裡，也隻有那些很有錢的大戶人家才能燒得起，而且還不是家裡誰都能燒的，得看家庭地位和份量。

　　可是楊華忠家很多年前入冬便開始燒這種炭了，究其原因，因為子女有出息。

　　“給老四那邊送去了？他們那邊咋樣啊？”孫氏走了過來，手裡拿着一根雞毛撣子，幫着楊華忠将肩上的雪花拂落下來，并問道。

　　楊華忠便将那邊的情況如實說了下。

　　“摔到了？哎，我看小娟那身子闆啊，也是羸弱的，想必從前就沒咋做過力氣活。”孫氏道。

　　楊華忠道：“跟老四回來前，她是雲城養家的丫鬟，家生子的那種。”

　　邊上暖桶裡抱着峰兒取暖的小花聽到這話，忍不住道：“我在京城的時候看到那些大戶人家的丫鬟們，雖說在府裡是伺候人的下人，可那吃穿用度擱在外面，便是城鎮上員外家的小姐也不一定比得過。”

　　“爹娘可還記得小環？”

　　“小環？是周旺的那個媳婦麼？”孫氏問。

　　小花點頭。

　　“小環是周霞從京城帶回來的，小環可是京城襄陽王府的家生子，王府裡出來的丫鬟那教養氣度咱也看到了吧？當初跟周霞走在一塊兒，說句不好聽的，小環的氣質甩周霞十條街，隻是周霞的容貌勝過小環，而且會裝柔弱，又會刻意打壓小環，所以周霞才處處成了焦點，小環成了陪襯。”

　　“那時候小環在姐家跟着萍兒姐學做針線活，咱都是一塊兒學，小環那手指頭伸出來，啧啧，當真跟蔥白似的，不過如今變了，養雞養鴨，拉扯兩個兒子，小環早已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鄉下婦人，不過這樣也很好，至少她活得踏實，有盼頭。”

　　府裡的日子再好，終究是下人，下人不算人，隻算物品，主人家可以自由買賣的那種。

　　小花慶幸自己沒有落到那種田地，老天爺眷顧，讓她遇到了這樣好的養父母，嫁給了狀元郎。

　　“所以說這個小娟姨娘啊，如今要照料一家的孩子，還有荷丫頭，她肯定是手忙腳亂的，不然這雪地裡摔一跤咋能把腰給摔折呢？”

　　小花又道，雪地裡不像冰面上，雪是軟的，摔上去也不咋痛，肯定是之前就扭到了，這會子再一摔，得，觸動了。

　　楊華忠道：“我在那的時候她出來打了個照面，我瞅了一眼那臉色是很不好。”

　　“那屋裡也冷，雖說前段時日我們幫忙修繕了，屋子不至于漏風，可就是冷，邊邊角角都冷。”

　　“偏生他們生的那個炭火盆子啊，裡面的炭都是些劣質炭頭，不耐燒就罷了，還滿屋子的煙，老嗆鼻了，我在那裡坐了一會兒都坐不住，眼睛難受。”他道。

　　孫氏打量着楊華忠的眼睛道：“怪不得你剛進屋我就見你眼睛裡紅通通的呢，還以為你咋啦，原來是給煙熏的啊。”

　　“你這坐一會兒都給熏成這樣，三丫頭他們也不曉得該咋樣了，實在不成，咱給他們送些炭過去吧！”

　　楊華忠琢磨了下，點點頭：“咱家有幾種炭？”

　　孫氏道：“兩種，一種是無煙碳，還有一種有一點煙，但是很耐燒。”

　　楊華忠道：“兩樣都給他們稱一點吧，耐燒的那種多稱點。”

　　燒炭就是燒錢，無煙碳太貴，自家燒有時候楊華忠都心疼，除非孩子們在才燒，若是孩子們不在邊上他都是撿有一點煙的那種燒。

　　……

　　“爹，炭要燒完了，咋整啊？”

　　楊華明正在竈房給孩子們燒鹿肉吃，突然聽到三丫頭的聲音。

　　他趕緊來到堂屋，便見三丫頭蹲在炭火盆子邊，手裡拽着一隻見了底的空袋子，零零碎碎的碳灰灑落在她腳邊。

　　“咋這麼快就沒了呢？昨日夜裡生火的時候不是說還有兩斤的樣子麼？”楊華明詫異了，接過三丫頭手裡的袋子翻過來找，果真見底了。

　　三丫頭道：“昨夜後半夜兩個弟弟凍醒了，小娟姨娘就又拿了炭頭燒了給屋裡擡溫呢！”

　　“方才打雪仗的時候鐵蛋把鞋子弄濕了，這下沒法烘了，還有兩雙鞋子也是潮的，我先前打發他去床上被窩裡等去了，還赤着腳呢，咋整啊爹？”

　　楊華明也不曉得該咋整啊！

　　他望了眼外面的雪，這雪看來不下個三天三夜是不會停歇了，去鎮上買？

　　且不說這幾十裡地難走，便是好不容易到了鎮上估計鋪子都沒開門。

　　實在不行，去村口那邊跟三哥三嫂借點？

　　“三丫頭你莫急，爹來想想法子，這樣，你先把鐵蛋的鞋子拿去竈膛口烘……”

　　三丫頭素來是個文靜又聽話的女孩子，劉氏生下孩子就丢一邊不管，三丫頭當初是菊兒照顧大的，再大一點劉氏生了康小子又不管，便是三丫頭照顧康小子。

　　包括現在，連同父異母的弟弟鐵蛋都是她在照顧。

　　雖跟小娟不親近，但對鐵蛋，三丫頭還是喜歡的。

　　聽到楊華明的吩咐，三丫頭趕緊起身往竈房那邊去，剛出門口突然驚喜的喊了聲：“三伯！”

　　“你爹在屋裡不？”門外傳來楊華忠正在詢問三丫頭。

　　不等三丫頭回應，屋裡的楊華明趕緊起身，口中大聲應着：“三哥，我在呢，在屋裡呢！”

　　“三斤無煙碳，六斤次一點的炭，你們先用着。”

　　楊華忠把一隻布袋子扔到楊華明手裡，“那裡面你三嫂還用油紙包夾着兩副狗皮膏藥，讓你給小娟貼的，東西送到，你接着忙，我先走了！”

　　楊華忠的身影很快消失不見。

　　楊華明雙手捧着手裡的炭，眼眶紅了。

　　“爹，你咋啦？咋要哭的樣子啊？”三丫頭好奇的問道。

　　楊華明抱緊懷裡裝炭的布袋子喃喃道：“你爹我是真的想哭啊，三丫頭，将來你出嫁了，你可以不孝順我這個親爹老子，也要記着回報你三伯三媽的恩情啊，啥叫雪中送炭？這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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