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落在身後的楊華梅眼中，這無疑就是大型秀恩愛撒狗糧現場了。

　　尤其她還是個新寡，王栓子去世半年不到，她還那麼年輕，還不到三十五……

　　楊華梅眼睛被刺得疼，心裡更是一陣陣的泛酸。

　　她想起了王栓子在世的時候，往返村子和學堂的路上也時不時會給她帶點路邊摘的野果子。

　　有時候是一把刺泡，有時候是三兩個闆栗，有時候是四五個皺巴巴的野山菌。

　　還有一回是她生辰，他竟然還偷偷采了一把野花藏在衣裳裡拿回家。

　　那時候他做那些事情的時候，應該是像棠伢子那樣，想在這平淡的生活中給妻子一點小驚喜吧？

　　可是，她又是怎麼回應他的呢？

　　人家晴兒是傍着棠伢子的肩膀一陣誇，又誇又贊又撒嬌，一個吃得津津有味，另一個也摘得心甘情願。

　　可到了自己這兒又是咋樣做的呢？

　　不僅沒有誇贊和笑容，甚至看到那些不起眼不值錢的東西還會煩躁。

　　甚至數落王栓子沒本事，都是些小聰明，不能像别人家男人那樣扛起來掙大錢，給妻兒風光和體面。

　　可即使如此，栓子也從沒埋怨過她，就連出事那回，也是因為鬧矛盾她跑回了娘家，揚言要和離。

　　他為了哄她，這才跑進山裡去給她找冬棗來讨她歡心，這才遇上了花豹。

　　給他收斂遺體換衣裳的時候，她在他口兜裡找到了兩隻被血浸透的冬棗……

　　她當時恨不能一頭撞死在地，随了他同去。

　　但為了兩個兒子，她咬咬牙忍住了，卻還是沒忍住偷了他一根肋骨藏在身邊做念想……

　　快到茶寮的時候，楊若晴突然停下腳步扭頭望後面。

　　卻發現楊華梅落了好長一截路。

　　“姑姑，你做啥呢？走快點呀！“

　　楊若晴朝着楊華梅那邊揮手吆喝。

　　駱風棠也朝身後看了一眼，眉頭微皺：“你姑有點不對勁。“

　　“啊？“

　　楊若晴愣了下，啥叫不對勁？

　　她定睛再看過去，隻見楊華梅垂着頭，雙手捧着那隻包了刺泡的帕子。

　　雙腿走得很是緩慢，坑坑窪窪的地方都不曉得避讓，走得磕磕絆絆的，就像是大白天被鬼打牆了似的，好幾次還在原地轉圈子。

　　“确實不對勁，我看看去。“

　　楊若晴隻得又返回來接楊華梅，駱風棠自然也是要陪着楊若晴的，于是兩人一起往回走。

　　快要走到楊華梅跟前的時候，楊華梅好像猛然間又回過了神，她突然擡起頭來，滿臉的淚痕，鼻涕都挂到了下巴上卻還在用力的吸着。

　　“啊呀媽呀，姑你這是咋啦？“

　　一個轉背就跟小孩子似的哭鼻子，誰欺負你了啊？

　　楊若晴趕緊過來扶住楊華梅，楊華梅卻往後退了兩步，匆匆瞥了駱風棠一眼，很不好意思的側過身去。

　　“晴兒，我沒啥，你們，你們先回去吧，我洗把臉就來。“

　　“姑啊，你到底咋啦？“

　　“我沒啥，就是來了山裡就突然想起你姑父了。“

　　“啊？“

　　楊若晴頓時就不知該安慰啥了。

　　有些人和事，擁有的時候不覺得咋樣，可當失去了，每每追憶起來卻總能發掘到那人不一樣的好。

　　于是在追憶裡，一遍遍的感動，懊惱，思念和落淚。

　　此時此刻的姑姑，或許是因為大山，也或許是因為刺泡的緣故，總之，那根弦又被觸動了，可是，身邊卻沒有那個願意聽你弦音的人存在了，這才像個孩子般哭得稀裡嘩啦潰不成軍。

　　“棠伢子，你先回去吧，我陪我姑去溪邊洗把臉就來。“

　　楊若晴朝駱風棠眨眨眼。

　　駱風棠還是不放心留楊若晴一個人，但他也清楚他再留在這兒，楊華梅會更加拘謹慌張，于是他說：“我去前邊等你們。“

　　楊若晴知道他的用意，于是各退一步，“好。“

　　她扶着楊華梅轉身又回了溪水邊，用帕子打濕了擰了擰遞給楊華梅。

　　原本是應該用楊華梅自己的帕子給她洗臉的，這不，她自己的裝了刺泡嘛，楊若晴隻能将自己的那塊貢獻出來。

　　楊華梅有點不好意思，她的帕子是用些粗布頭随便拼湊成的，而楊若晴的帕子一條條都是白色的綿綢，要麼就是圈紗，上面繡着栀子花，抖開來潔白無瑕，基本是沒有半點瑕疵，甚至還有淡淡的香味兒。

　　“晴兒，我随便用手抹幾下就成了，用不着帕子。“

　　“姑，我帶了好幾條呢，這條送給你用。“

　　“啥？送我的？“

　　“嗯，四嬸五嬸還有幾位嫂嫂那裡，我都準備了，一人一條。“

　　既是這樣，那楊華梅就說了幾句客氣話接下了。

　　“這帕子真好看，我都舍不得用。“她說。

　　楊若晴彎起唇，“帕子就是拿來用的，沒啥舍不舍得的。“

　　楊華梅垂下眼去，小聲說：“先前，讓你和棠伢子見笑了。“

　　楊若晴搖頭，“咋會呢？姑姑你想多了。“

　　“棠伢子對你真好，我見過的男人裡，他是最疼媳婦的。“楊華梅突然又說。

　　楊若晴笑了笑，這個問題根本不需要謙虛，若是大齊要給男人們頒發一個'好丈夫'獎，駱風棠當之無愧拿冠軍。

　　如果換做以前，楊若晴肯定會說：“姑父對姑姑也不錯啊。“

　　但這會子，她卻不能說了。

　　因為姑父已經去世了。

　　“先前我哭，是看到你和棠伢子這樣甜甜蜜蜜的，就想起了你姑父。“

　　“他活着的時候，也時常給我摘這些小東西的，“

　　“可我那會子不惜福，他送這些給我，連個好臉色都沒讨到……“

　　“姑姑，你别難過了，姑父兇懷開闊，肯定沒有跟你計較。“

　　楊華梅輕歎口氣，“就因為他不計較，我心裡才更難過。“

　　要是他人還在，她懊悔的時候至少還能跟他那說幾句軟話，暖暖他的心窩子。

　　正因為他不在了，她的那些懊惱和忏悔，想說都沒處說了。

　　“姑姑，你要是想姑父了，回頭等新宅子蓋好了，可以去姑父墳前跟他說說。“

　　不僅可以報喜，說說家裡的事，還可以将心裡那些忏悔的話說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