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蛋說：“村裡好多大娘嬸子都這麼說。”

　　楊華明：一群碎嘴的臭婆娘！

　　“别聽那些人瞎扯，你大娘不是那種人！”楊華明拍了拍鐵蛋的腦袋。

　　鐵蛋搖晃着腦袋，躲開楊華明的手，站到一旁，“爹，我自個的娘呢？她咋還不回來接我？”

　　楊華明神色一僵。

　　上回縣城那事後，他原本想着既然幫助小娟脫了困，他問過她接下來的打算。

　　雖然心中對小娟已經沒有半點情誼了，但是為了鐵蛋有個娘，若是小娟哭着喊着哀求回來，楊華明還是會想法子在清水鎮，或者望海縣城哪個地方給他們娘倆弄間屋子，他定期送些錢過來給他們度日。

　　等将來鐵蛋長大了，小娟也就有依靠了。

　　然而，小娟卻不想再回頭，用她自己的話來說：“有些事不是你想回頭就能回得了的，與其讓鐵蛋有一個我這樣丢人現眼的娘，還不如讓他留在長坪村安生長大。”

　　當天夜裡，小娟趁着楊華明在通宵幫縣太爺盤賬，自己去碼頭随便搭了一班船，不知是北上，還是南下了，再無消息……

　　“爹，我想我娘。”鐵蛋小聲說着，嘴唇緊緊抿成一條線。

　　楊華明被這話搞得越發的惱怒，“想也沒用！是她不要咱，不要你的……”

　　吼了一半他吼不出來了，因為他看到平日裡調皮搗蛋好像沒心沒肺的兒子此刻眼淚就跟斷線的珠子似的往下狂掉。

　　楊華明想摸一摸鐵蛋的頭，鐵蛋卻堵着氣飛一般跑回了前院。

　　楊華明愣了下，照着自己的臉給了自己一巴掌。

　　我這是造的啥孽啊，兩頭都讨不到好，這都啥玩意兒！

　　這一頓年夜飯，四房吃得異樣的沉默。

　　荷兒是啞巴沒法說話，平時最愛說話的劉氏故意繃着臉埋頭幹飯一個字不說。

　　鐵蛋小心翼翼，吃飯都不敢大聲。

　　楊華明心裡不痛快，基本都在一個人喝悶酒。

　　唯一有聲音的人就剩下康小子了。

　　他給這個夾菜，給那個夾菜，努力說着和緩的話，但卻沒有人應和他。

　　于是幾個回合下來，康小子也沉默的扒飯了。

　　吃過年夜飯，楊華明拿出三個紅包來分别發給荷兒，康小子，以及鐵蛋。

　　“一年一度，自個拿着，買點自己喜歡吃的。”

　　撂下這話，楊華明起身出了屋子。

　　鐵蛋年紀最小，得了紅包立馬就将之前的不快給忘腦後去了，趕緊把紅包揣到口兜裡準備待會去村口找鴻兒一起耍，去黑鳳家的雜貨鋪裡買那種扔在地上就能炸響的小炮仗。

　　荷兒和康小子姐弟看着桌上的紅包，又去看劉氏。

　　荷兒說不出話來，有些急，不停的朝康小子使眼色。

　　劉氏這時候終于吃飽喝足放下了碗，擡起頭，出了聲：“既然是你們姐弟的，你們就拿着呗，你們不拿着，回頭也是被他不曉得糟蹋到哪裡去了！”

　　既如此，荷兒和康小子方才将紅包收起來。

　　鐵蛋吃完了飯，把碗一放嘴一抹就想溜出去玩。

　　劉氏重重拍了下桌子，“站住！”

　　鐵蛋後背一僵，緩緩轉過身來，縮着脖子望向劉氏。

　　劉氏沉下眼盯住鐵蛋。

　　無數次，真的無數次，看到和個小兔崽子在眼皮子底下上蹿下跳，看到楊華明把他抱在懷裡嬉鬧，她都恨不得一巴掌把這小子拍飛，有多遠滾多遠。

　　從來沒見過楊華明那樣稀罕自己生的幾個閨女。

　　重男輕女！

　　“這麼急，你要往哪裡去？”劉氏冷冰冰問鐵蛋。

　　鐵蛋小手緊緊按着口兜裡的紅包，嘴上不敢隐瞞：“去，去找鴻兒玩。”

　　“哼！”劉氏鼻孔裡哼了聲，眼角的餘光睥睨着鐵蛋，“吃完就跑，碗都不捧去竈房，是哪個教你的規矩？等着别人伺候？”

　　“啊，啊啊……”

　　荷兒突然碰了碰劉氏的肩膀，起身将鐵蛋的飯碗，還有楊華明先前留在桌上的飯碗收拾在一起，起身往竈房送去。

　　劉氏看到荷兒這樣，更氣了，指着鐵蛋：“把壓歲錢留下，你個小孩子家家的拿那麼多錢做啥？這些年家裡是缺你吃的還是缺你喝的？”

　　鐵蛋不情願，捂着口兜腳下往後退。

　　他的這個舉動更加激怒了劉氏，劉氏霍地一下站起身，撸起袖子往鐵蛋走去。

　　屋裡點着燈，燈光将劉氏的身影拉得好大好大，鐵蛋擡起頭，仿佛看到一個巨大的黑影怪物朝自己籠罩下來……

　　一個人影突然擋在鐵蛋跟前，将他牢牢護在身後。

　　鐵蛋看清楚了，那是自己的哥哥康小子。

　　隻聽哥哥跟大娘那裡激動的說：“娘，差不多夠了啊，鐵蛋隻是個孩子，你跟爹之間有啥不痛快回頭你們自己解決，别扯上孩子！”

　　大娘好像被哥哥的話給氣到了，指着哥哥罵：“康小子，你還是不是我親生的？你咋向着這個小兔崽子？”

　　哥哥語氣很堅定，說：“他不是小兔崽子，他是我弟弟！”

　　大娘笑了，往地上啐了一口：“弟弟個屁，你跟他八竿子打不着一塊兒！”

　　哥哥身體有點顫抖，但聲音依舊平靜：“我們都是老楊家的孫子，骨子裡流淌的都是一樣的血，這就是兄弟！”

　　大娘突然就不說話了，半晌後拍着哥哥的肩膀：“你滾，你也滾，一起滾！”

　　鐵蛋懵懵懂懂被康小子拉到了院子裡。

　　他望着哥哥，心裡在說：哥哥真好！

　　荷兒這時也從竈房裡出來，聽到劉氏在西屋裡摔東西，她趕緊把康小子和鐵蛋拉到一旁比劃着。

　　康小子看懂了她要表達的意思，耷拉着肩膀說：“大姐，我也知道我不該頂撞娘，可娘剛剛說的那些話真的很難聽，她更不該對鐵蛋一個孩子發難，這是遷怒！”

　　荷兒又看向鐵蛋，摸了摸鐵蛋的腦袋以示安撫。

　　然後又跟康小子那比劃了幾下，還很急，邊比劃邊去推康小子的肩膀。

　　康小子咬咬牙，“行吧行吧，我這就進去給娘賠罪！”

　　荷兒點頭，接着又跟鐵蛋那比劃了幾下。

　　鐵蛋也明白了，點頭道：“大姐你放心，我到外面不亂說話。”

　　荷兒這才笑了，又從口兜裡掏出一把糖果來塞到鐵蛋的口兜裡，打發他去玩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