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九四站在人群中,他原本隻是想叫父老鄉親過上好日子,卻不知道怎麼的變成了造反了,而且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現在退了,下場隻會更慘。
鹽民們手裡拿着武器——武器千奇百怪,有木棍,有菜刀,更有甚者拿着一口鐵鍋。
他們沖進鹽督丘義的家裡,在熱血上湧的時候砍了他的頭,又集體沖向衙門。
張九四甚至不知道站在自己旁邊的那人叫什麼。
可對方直沖他說:“你别磨蹭!快點!”
張九四張嘴想說話,對方又說:“你竟然還有刀!你那還有嗎?借我一把。”
張九四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這是造反,你就不怕?”
對方:“我怕什麼?!反正都是死,累死和造反,我情願選造反,要是成了,以後就能過上好日子,不再受這樣的窩囊氣!”
周圍的人聽見,紛紛響應:“就是,狗朝廷叫我們活不下去,當官的大魚大肉,吃的滿嘴流油,哪裡管我們升鬥小民的生計?肚子裡都是男盜女娼,談什麼為民請願?”
“這樣的官!就該死!”
“對!就該死!”
衆人一心,走一路高喊一路,附近的百姓聽說他們都是南菩薩的信徒,又聽他們說要去衙門找當官的要個公道,不少百姓也走上街頭,不過大抵一家都隻敢去一個人,或是一個人也不敢去,也有飽受折磨的底層百姓沖出家門。
這麼大的聲勢,衙門自然也召集了人手,興化的常駐兵力不過千,裝備多年沒有更換,普通士兵沒有盔甲,都是布衣,隻有千戶穿着戎服,頭戴鐵質的範陽帽。
“千戶!人到了!”
千戶通拉嘎厲聲道:“怕什麼!烏合之衆焉能跟我大元勇士相提并論!”
“殺他們個片甲不留!”
他們守在衙門外頭,等着對方沖過來。
比起鹽民們,他們至少有正常的武器,也比鹽民們的體格好。
但鹽民百姓人數衆多,也有不少士兵惴惴不安。
士兵們不敢大聲說話,隻敢小聲議論。
他們是軍戶出身,這麼多年了沒打過仗,就跟沒見過血的狼一樣,狼性磨滅,不安比興奮更多。
而此時,林淵已經和楊子安他們彙合了。
林淵帶着千餘人,加上鹽民和百姓,至少有三千往上,隻是此時沒有時間清點人數。
兩邊彙合以後,聲勢就更大了,林淵這邊的人個個都穿着藤甲,手裡拿着長刀,他們早就知道自己現在要幹什麼,每一個都表情肅穆,鹽民百姓們跟在他們後面,自然能感受到安全感。
他們站在衙門外,林淵這邊的人攔着想要沖過去的鹽民百姓。
楊子安朝那邊喊話:“繳械投降,從者不殺!”
通拉嘎氣急大喊:“你們這群反賊!待本千戶取你們項上人頭!”
士兵們不敢動,站在原地,手持武器,嚴陣以待。
過了一炷香的時間,林淵這才吩咐:“動手。”
黑夜之中,靠着火把和燭火并不夠亮,通拉嘎這邊正等着對方攻過來,卻隻見十幾個火星沖他們飛來,還沒等他們認出那是什麼,就看見火光落地,巨響就在耳邊。
火光炸開,轟鳴聲刺耳,鐵片飛射而出,穿着布衣的士兵們被鐵片射入身體,慘叫聲不斷。
楊子安又喊:“繳械不殺!”
士兵們被這一筆吓住,不敢動彈。
通拉嘎也被鐵片劃傷,一臉猙獰地說:“我看誰敢退!誰退誰死!軍法處置!”
陳柏松舉刀大喊:“弟兄們,随我沖!”
朱元璋跟上:“新仇舊恨,今日一并清算了!”
誰都看得出來對面正處于劣勢,正該一鼓作氣攻下來,鹽民和百姓們此時也已經被激到了極緻,都跟打了雞血一樣跟着他們沖上前去。
興化畢竟是個小城,沒什麼武裝力量,說是千餘人,其實真正能有五百人就不錯了。
這場戰役,隻能是單方面的吊打。
一切平息下來的時候,天已經亮了,路上還起了霧。
林淵叫人直接在路邊生火煮粥,雜糧粥,裡面放着豆子和野菜,還有一些陳米,煮出來更像是糊糊,但是沒人挑這個,許多人都餓肚子的時節,有的吃就已經很好了。
“一鼓作氣。”林淵說,“直接把泰州拿下。”
泰州的兵力本來就不多,趁這個機會打下來,自然更方便。
陳柏松也是這麼想的:“正午列隊,召集人手,發放武器。”
朱元璋也說:“若是休息了,就怕他們懈怠。”
人們一邊領着糊糊,一邊小聲談論着。
“果然是南菩薩,剛剛我隻見火光一閃,沒想到那麼大的動靜。”
“都炸開了!”
“我現在心裡可算是有底了。”
“南菩薩還叫人煮粥,這得花多少糧食啊,這麼多人。”
“所以我說了,跟着南菩薩,肯定比跟着狗朝廷好!”
“現在有糊糊吃,說不定再過幾年,我們就有肉吃了!”
他們展望着美好的未來,雖然這個美好的未來或許隻是能吃飽肚子,過上幾年能吃上肉。
讨論之後,林淵留在興化城内,安撫民心,楊子安他們則帶人直接攻向泰州行省衙門。
“你們凡事小心。”林淵叮囑道,“若是不敵,也不要硬拼。”
楊子安笑道:“這是自然。”
興化如今留下的大部分都是孩子和女眷,他們都是在事情平息以後走上的街頭,聽到能分到糊糊,自家都帶上了碗,走到分糊糊的地方得了一碗,便坐到一旁喝起來。
富戶們大多不敢出門,隻敢在家裡待着,但也有聰明的富戶自己出來,把糧食也拉了出來。
糧食相當于富戶的買命錢。
一個富戶出來,後頭十幾戶都出來了。
但也有不想動彈的,這種就比較倒黴了,林淵派了人守在富戶門口,也不說什麼,就是守着,直到對方交出糧食。
林淵也知道,在這個時候他是絕對不能對這些富戶視而不見的,曆史記載中,張士誠當時是帶着人沖進富戶家,殺人放火,搶走錢糧。
可想而知,鹽民們對富戶有多憎恨,現在他隻叫富戶交糧,一是平息鹽民的怒火,二也是保這些富戶一命。
興化現在進不來出不去,富戶們稍微有點腦子的,都知道現在是該低頭的時候。
不僅有送糧的,還有送人的,把家裡的仆人都給林淵送來了。
其中有一戶趙姓人家,尤其有膽色,幾乎把自己的全副家當都弄來了。
趙子容站在林淵對面,他剛剛把家裡的糧食,值錢的物什,以及仆人全部交給了林淵,終于換來了和林淵說話的機會。
“不曾想南菩薩竟是個少年人。”趙子容面帶笑容,十分溫雅。
林淵也笑:“趙公子高義,。”
趙子容又說:“趙某不才,也有幾個知交好友,南菩薩想要什麼,隻管開口,能拿到的,自然都給您送來。”
這是識時務的人,知道在什麼時候抱緊誰的大腿。
林淵點頭道:“必不會跟趙公子客氣。”
糧食,錢,這些當然是必需品。
這些人要送,林淵自然來者不拒。
不送的……他有那個不送的本事?
興化的富戶這回家家都大出血了,林淵的人就在門口,他們時刻膽戰心驚,但是很快他們發現,好像隻要給錢給糧的,都沒出什麼事,門口的人也走了。
他們自然也開始送。
不過也有人隻送一點的。
外頭的人也收,但收了繼續在門口站着。
沒辦法,隻能繼續送,直到被掏空為止。
看着富戶們送出來的糧食,林淵大開眼界。
這些糧食加在一起,夠四五千人吃半年的了。
富戶們早就開始屯糧了,這些糧食有粗糧有細糧,新糧陳糧都有。
這還隻是興化一處的富戶。
如果是整個泰州的富戶呢?
林淵覺得接下來需要的糧食,現在已經有苗頭了。
他不仇富,也不覺得富人就應該承受别人不用承受的責任。
但他現在不是隻管自己一個人,還有那麼多人要吃飯,地裡的莊稼也不是一天就能長成。
搜刮富戶養自己人,這是現在唯一的辦法。
他能做的,就是保這些富戶一命。
他現在站着的可是鹽民的立場,可不是富戶的立場。
鹽民們信他,願意擁護他,是因為他能給鹽民提供好處。
如果他不能……
林淵這一整天都在安撫民心。
二兩都派出去跟百姓們打交道了。
“南菩薩來了,以後肯定不用吃苦了,你們也不用着急,這是老天爺的意思。”
“是啊,若是不反,以後還不是要過苦日子,吃不飽飯,穿不暖衣,上頭的官老爺一句話,命都沒有了。”
女眷們還是有些擔心的,她們坐在一起,等待着自己的丈夫,自己的弟弟,自己的父親回來。
“以後就是一家人了,你們也别擔心。”
“就是,你們肯定沒見剛剛的陣勢,朝廷的狗連抵抗之力都沒有。”
車轱辘話來回的說,人們的精神也慢慢放松下來。
到了晚上,林淵他們住進了趙子容的家,這位趙公子家大業大,為人進退有度,宅子之大,林淵也還是頭一回見。
雕梁畫棟說的就是這樣的房子了。
果然不管在什麼時代,什麼世道,有錢人過的還是好日子。
日常享受,普通人想都想不到是什麼樣的。
他不知道那邊要打多久,戰争說起來簡單,不過就是兩撥人打來打去,誰厲害誰就赢。
但仔細說下來,輸赢都得付出人命的代價,永遠是殘酷的。
自古以來都是如此。
每一個朝代從開始到結束,都是無數人命填出來的。
——
楊二是個普通鹽民,他父母也是鹽民,從出生開始,他的命運就已經注定了。
從十多歲開始,他就一直劃船運鹽,靠微薄的工錢維生,鹽督克扣他的工錢,他也隻能忍,動辄就是打罵,跟兄弟一起私下販鹽給城中大戶,大戶們拿了鹽,卻不願意給錢,說要跟朝廷檢舉他監守自盜,他若是不依,便是連打帶罵。
常年吃不飽肚子,有時候還得靠兄弟們救濟。
剛剛得知南菩薩的時候,楊二還不信。
這世上若真有神佛,為何他們受苦這麼多年,神佛卻視而不見,從不聆聽信徒的心聲?
但是周圍的人慢慢都信了。
他問他們:“若是真有南菩薩,他為何此刻不出現在我們眼前,不來幫幫我們?”
那些人說:“天下受苦之人如此之多,便是南菩薩,也有力有不及的時候,他如今想起了我們,來救我們,你竟還要怪罪他來得太晚了嗎?”
他問着問着,也覺得對方說的有理,他也開始心存希翼,等着五月到來。
楊二就一直這麼等着,卻聽到有人說,黃河挖出了一尊單眼石人,這是老天要他們去反元。
單眼石人!楊二想起了傳言。
挑動黃河天下反!
這是老天爺叫他們反啊!
反了,他們就不用再聽狗朝廷的了,不用再掙紮求生,不用被人欺辱。
就可以過上好日子了。
但是楊二不敢說出去,隻敢在心裡想想。
畢竟造反可是殺頭的大罪。
但是此時,楊二站在人群中,手裡拿着斧子,心裡卻很安定。
原先設想的日子,終于要到了。
他終于可以不用再擔心明天鍋裡有沒有糧食,明年的自己還能不能活下去。
“沖啊!”前方有人在喊。
楊二沖了出去。
他揮舞着斧子,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沒有砍中人。
他的耳邊是哀嚎聲,不知道是對面的人發出來的,還是自己人發出來的。
揮舞斧子的時候,楊二什麼都沒有想。
眼前的人越來越多。
他感覺到兇口一痛,但還是舉起斧子劈到了對方身上。
面前的人倒了下去,他也倒了下去。
兇口的血流了一地,楊二眼前發黑,在地上摸索着自己的斧子。
那把斧子是他家裡唯一值錢的東西。
他有些慌,張嘴想說話,卻吐出了一口血。
有點痛。
楊二摸上了自己的兇口。
兇口**的。
楊二忽然反應過來,他被人刺中了兇口。
楊二仰面躺在地上,看着頭頂的天。
他要死了嗎?
楊二心想。
他還沒有吃過幾頓肉,沒穿過好衣裳,沒娶上媳婦,沒給家裡留個後,就要死了嗎?
他又想,幸好沒娶媳婦,不然媳婦就要守寡了。
他亂七八糟的想了一堆,漸漸失去了意識。
希望下輩子,能投胎到一個好人家,能過上好日子。
“殺啊!殺了他們!”
陳柏松在人群中舉着長刀,刀上沾滿了血,他自己臉上也全是血污,身上也有大大小小的傷口,他表情冷峻,好像從地府走上來的羅刹,一身的兇煞之氣,跟在他旁邊的人似乎也被他感染了,一個個都跟不要命一樣的往前沖。
他是匪徒出身,他身邊的人原本也是他寨子裡的人。
這些人雖然算不上兇惡之徒,但也勉強能算得上是身經百戰,比起鹽民和百姓,他們更清楚敵人的要害在哪裡,也更清楚怎麼才能最大程度的保全自己。
尤其是他們現在還穿着以前沒有的藤甲,手裡的刀打磨的也非常鋒利。
陳柏松帶領的這支隊伍,就像一支惡鬼。
他們把朝廷的軍隊打出了一個缺口,給後面的人開了道。
缺口一旦打開,想要再合上就難了。
朱元璋帶着更多的人沖進去。
戰事結束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晚上了。
地上躺着的全是死屍,他們砍下了行省參政趙琏的頭,宣布泰州已經易主了。
林淵得知消息的時候,立馬從椅子上站起來,認真問回來傳信的人:“死了多少人?”
那人連忙說:“還不曾清點。”
“好好清點一下,屍體埋起來,不要教他們暴屍荒野。”
“是!”
林淵心情有些複雜,他坐在位子上,一動不動的陷入了沉思。
拿下泰州,下一步就要拿下高郵。
每一步都會有犧牲,但也會有收獲。
——
“官府的糧倉裡有不少糧食。”陳柏松喝了口冷茶,沖林淵說,“朱元璋他們還在清點,我先帶人回來了。”
林淵皺眉看着陳柏松身上的傷:“這些傷你還沒有處理?”
陳柏松:“死不了。”
林淵無語凝噎,過了一會兒才說:“把衣服脫了,我給你上藥。”
陳柏松笑道:“少爺,更重的傷我都收過,沒什麼事。”
林淵挽起袖子:“我是少爺你是少爺?聽我的還是聽你的?”
陳柏松:“聽你的聽你的。”
于是陳柏松站起來,脫下了自己的衣服。
好在已經五月了,入夏了,雖然還不算熱,但是也算暖和,赤身也不會着涼。
林淵手裡拿着藥粉,叫二兩去打了盆熱水。
陳柏松長得高大,身上肌肉糾葛,卻不會顯得過去粗莽,精實有力,也不知道是怎麼練出來的。
林淵看着十分羨慕,就差沒對着陳柏松的肌肉流口水了。
他自己練了那麼久,現在都隻有四塊腹肌,努力硬起來也不算明顯。
林淵剛剛用沾濕熱水的帕子擦拭陳柏松肩上的傷口,陳柏松的身體就開始抖了。
林淵:“你抖什麼?”
陳柏松咳了一聲:“癢。”
林淵:“碰到你癢癢肉了?”
陳柏松說:“您繼續,我忍得住。”
林淵這回換到了手臂。
陳柏松繼續抖。
“還癢?”林淵奇怪道。
“你全身都是癢癢肉?”
陳柏松說:“力道大點不癢,您下手這麼輕,就覺得癢了。”
林淵:“你有傷,我力氣大了,你就會疼。”
陳柏松:“我粗皮糙肉,不覺得疼。”
林淵沒辦法,下手果然重了一點,陳柏松就不再抖了。
“打的時候怕不怕?”林淵問道。
陳柏松搖頭:“這有什麼可怕的,習慣了。”
“你第一次殺人是什麼時候?”林淵把藥粉灑到傷口上。
陳柏松吸了一口氣:“三年前,那次在路上遇到了劫匪。”
林淵:“怕不怕?”
陳柏松揉了揉脖子:“做了幾晚上的噩夢,總覺得他半夜要來找我。”
“後來殺的多了就不怕了,我不殺他們,他們就得殺了我。”
林淵看着陳柏松上身的傷痕,前兇後背都有,除了這次的新傷以外,幾乎都是陳年傷疤。
猙獰極了,陳柏松不必用力,都能清楚的看到手臂上的肌肉輪廓。
他的身上還帶着薄汗,頭發微濕。
“這段時間你們可以好好休息一下。”林淵說,“攻打高郵的事,等兩個月再說,先把泰州穩定下來。”
現在已經有人在收拾官衙了,鹽民們大部分也跟着回來,聚在一起分着糊糊。
因為天氣漸熱,食物放久了會馊,所以都是現做現熬,得等一段時間。
不過也沒人催,他們都坐在地上,有些在喝水,有些躺在地上休息,受傷的都在屋裡。
林淵帶來的女人們之前也被接進城了,她們已經習慣幫忙照顧傷患,手腳很麻利。
這時候也沒人講究男女大防。
貧苦人家,男人女人在一個屋檐下,講究男女大防的才是笑話。
那是富戶們才能講究的東西。
“那些女人,動作可真快。”
“是啊,我這手就是她們可我包的,還用了藥。”
“什麼藥?”
“我怎麼知道?上了藥倒是沒那麼痛了。”
談到女人,他們好像就有了精神。
“那些女人都是南菩薩帶來的,她們可真精神,我之前問了,她們說以前在莊子裡的時候沒餓過肚子,每天都有饅頭吃,有時候還能吃上肉。”
“她們的日子可真好過。”
“你不知道,他們每天都有魚吃呢,就算沒魚,魚湯是有的。”
“也不缺鹽。”
“現在南菩薩到我們這兒來了,我們以後也能過這樣的日子?”
“肯定能啊!你看,現在南菩薩都叫人給我熬糊糊了,管飽呢!你以前幾時吃過飽飯了?”
“我以前一年都不一定吃得上一頓飽飯,勒緊褲腰帶過日子呗,實在不行就喝水,混個水飽也行,就是喝多了要吐出來,或者一直去撒尿。”
他們說着話,都覺得前途一片光明。
隻要有希望,就能堅持下去。
第45章045
泰州的百姓知道他們已經在反賊的手裡了。
當官的要麼死了,要麼待在反賊的手裡做事,他們惶惶不安,不知道該怎麼辦,路邊的攤販不再擺攤,酒樓客棧大門緊閉,所有人都擔心這把火燒到自己頭上。
但是沒要多久他們就發現,每天都有當兵的巡視街道,晚上也沒有宵禁,衙門的大門一直開着,還有了許多以前沒聽說過的衙門——現在叫部門。
管稅收的是一個。
管打架鬥毆訛人的是一個。
連丈夫打妻子都有部門在管。
“我打她怎麼了?我自己的婆娘!我自己教訓!礙着你們什麼事了!”男人被兵們拖在街上,憤怒的大吼,“管天管地!連打婆娘都管!”
女人跟在後頭,臉上全是青紫的瘀傷,她也跟着走,邊走邊說:“兵爺,兵爺,我沒事,我真的沒事,你們别抓他,别抓他。”
旁邊有不少看熱鬧的人。
“這都抓了第幾個了?”
“不清楚,每個被抓的都要去衙門扒了褲子大屁股,不躺個幾天好不了。”
“你說,上頭的人管這麼幹什麼?人打的是自己的婆娘,又不是别個的。”
“有人說了,這叫妨礙群衆團結罪。”
“啥,啥罪?”
“妨礙群衆團結,說是做丈夫的打妻子,一家人就離心了,家家戶戶都這樣,以後遇到了事怎麼辦?你還能指望被你打成那樣的妻子繼續孝順婆母,照顧孩子,洗衣做飯?也不怕你婆娘買點毒藥,讓你到黃泉路上去?”
“這麼一說……好像是有點道理。”
“那上頭給她做主,她咋還去求啊,都被打成那樣了,是不是賤啊?”
“你懂甚,她男人被打了,幾天下不了床,家裡沒了進項,吃飯怎麼辦?總得填飽肚子?”
“再說了,難不成還能休了自己丈夫?”
“她一個女子,要是被休了,娘家回不去,以後怎麼辦?做乞丐嗎?”
“你們又不知道了?”有人說到,“如今有了個勞工局,你隻要去登記,就給你找活幹,男女都要,你就是個瘸子,都能給你找着活,你要沒有住的地方,勞工局還給你找房子住。”
“還有這等好事,你們咋不去?”
“我還想再看看……”
“我去了,三天後就去上工了。”
“你去幹甚?”
“打鐵啊。”
“别逗了,你又不是鐵匠,還打鐵,鐵打你?”
“你懂什麼,不會可以學,那邊有老師傅教。”
“……真有人教啊?”
“當然,我都去打聽清楚了。”
百姓們的适應力很強,他們關心的更多的是自己的生計,關心明天吃什麼,能不能吃飽,日子能不能過得好一點。
林淵這段時間把精力都放在了生産力上。
泰州的糧食儲備比林淵想象的更多,在一開始的人心惶惶以後,百姓們終于敢走上街頭了。
“韓山童死了?”刀哥吓了一跳,他害怕起來,“那朝廷現在豈不是要對付我們?”
林淵笑道:“你以為朝廷現在有多少人馬能動?”
刀哥看着林淵的樣子,也安心了一點:“但他們總不會不管我們?”
林淵:“好了,不逗你了,朝廷那邊已經來信了。”
一群人圍在林淵身邊:“朝廷來信,說什麼?”
林淵:“說隻要我願意歸順朝廷,就讓我當萬戶。”
衆人:“狗朝廷這回是花大本錢了。”
林淵說道:“隻要我們不建國,不立國号,朝廷現在根本顧不上我們。”
元朝末年就是如此,幾個造反的頭頭,建國立号的,都頭一批被清算,畢竟這關乎着朝廷的臉面,這相當于和朝廷對着幹,就算朝廷再不想動,也得動。
但隻要不建國立号,朝廷都是以招安為主。
畢竟現在的朝廷,手底下戰鬥力強的軍隊,也就隻有脫脫帖木兒和察罕帖木兒這幾個。
“再者說了,如今漢人也不團結。”
如今的漢人分成三撥人。
一波,以地主階級為主,效忠元朝,要為元朝“鞠躬盡瘁以報國”。
一波,就是普通漢人百姓,結寨自保,觀察時機。
最後一波,就是參加農民軍,現在各地都有小型的起義,要加入農民軍并不難。
林淵:“正常。”
刀哥不懂了:“哪裡正常了,如今都這樣了,他們還要效忠那個狗朝廷。”
林淵問道:“我們為什麼要反。”
刀哥:“自然是因為民不聊生,不過下去了,不反就沒有活路!”
林淵點頭:“這就是了,不反的人是因為他們還活得拿下去,還能過得很好,他們會害怕,如果真到了改朝換代的一天,他們還能有現在的好日子過嗎?”
“他們害怕,自然就不想改,自然就要給朝廷盡忠。”
刀哥一拍桌子:“這種人實在是可恨了!”
林淵笑着去拍刀哥的肩膀:“哪裡可恨了?”
刀哥:“哪裡都可恨!”
林淵說:“那我們來打個比方,刀哥,你現在是地主老爺,婆娘是大家閨秀,長得漂亮,人也好,你還有十幾個姨太太,具都是如花似玉的美人兒,你天天吃的是鮑魚海參,喝的是極品茶葉,下人成群,什麼事都不用你操心。”
“你渴了,有人給你端茶倒水,你餓了,有人給你做飯,你衣服穿都穿不完,你的銀子花也花不完。”
“但是現在有人造反了,一旦這些人造反成功,你的海參鮑魚沒了,你的姨太太也沒了,你和你的下人們是一樣的人了,你希望這些人造反成功嗎?”
刀哥:“我當然!”
林淵看他:“當然什麼?”
刀哥摸摸後腦勺:“你這麼一說我就懂了。”
林淵:“情理上可以理解,但真遇到這種人,我也隻能把他扒光了,一分錢都不會給他留下。”
刀哥:“……夠狠。”
朱元璋他們都在後面聽着,也都覺得林淵說的有道理。
大部分人就是這樣,隻有自身利益被侵犯的時候才會憤怒,和自己利益無關的,就事不關己高高挂起。
不過也有小部分,這一部分人受着高等教育,也不缺錢,但就是願意為了跟自己不在同一個階級上的人奮戰,這種精神最為少見。
發現一個,那就是瑰寶。
林淵現在希望的,就是多來幾個瑰寶。
主要是手底下認字的人實在是太少了,哪怕發動泰州所有認字的人去幹活,還有很大的缺口。
林淵問陳柏松:“現在百姓們怎麼樣了?沒有之前那麼不安了?”
陳柏松搖頭:“那倒沒有,如今小販們都已經重新上街支攤,酒樓和客棧又重新開了,都說如今的日子更好過了。”
林淵不可能直接把糧食發下去,救濟一次可以,難道次次都要救濟?那不管多少糧食都不夠。
他隻能創造更多的工作崗位,讓他們用勞動換來糧食。
女人們有女人們的工作,制衣,做飯,還有配置火藥。
男人們的事情也不少,總之整個泰州的人在一起,就像是機器一樣高速運轉起來。
就連路邊的叫花子——他們也有事做。
林淵如今還叫朱元璋和陳柏松他們從手裡挑人出來,培養人才。
比如在外頭行走的卧底,或是彙報消息的斥候。
總之就是全方面發展。
二兩端着點心進來:“少爺,你們吃點東西,這是廚子新做的糕點。”
這廚子還是趙子容送來了,還說祖上是禦廚出身。
林淵吃着點心的時候再次感歎。
還好他穿的是封建社會,那要是穿到奴隸社會去,連點心都沒得吃。
封建社會雖然沒有智能手機,沒有電腦,也沒有各式各樣的娛樂活動,甚至沒有正常的人權。
但是!總比奴隸社會好啊。
這麼想着,好像也得到了一絲安慰。
“這得用不少糖。”刀哥吃着糕點,一邊噴着渣一邊說這話。
楊子安忍無可忍的上手捂住了刀哥的嘴。
“吃你的,别說話,噴得到處都是。”
刀哥:“唔唔唔……”
朱元璋也在旁邊說風涼話:“别唔了,聽不出來你要說什麼。”
林淵問朱元璋:“最近訓練感覺怎麼樣,新招的兵聽話嗎?”
朱元璋:“都聽話。”
不聽話的可都要挨揍,沒人那麼想不開。
林淵說:“主要是要培養他們的團隊意識,有集體榮譽感。”
朱元璋:“……那是啥……”
林淵想了想,解釋道:“就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感覺。”
朱元璋摸摸下巴:“明白了,我回去想想。”
林淵:“好好想,不急。”
陳柏松看着朱元璋出去,問林淵:“少爺,我們接下來要怎麼做?”
林淵:“等,再等三個月,泰州穩定了,新兵練得差不多了,就能拿高郵練手了。”
“我已經做好了打算。”林淵拿出一張輿圖,把幾個地方勾起來,“拿下高郵以後,就是常熟、湖州、松江、常州、平江,總之,我們不可能停步不前。”
陳柏松看着勾畫出來的輿圖,點頭答道:“自然。”
林淵看着輿圖。
直到現在,一路走來都很順利。
隻希望接下來的路也能像現在這麼順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