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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回到明初搞慈善 瀟騰 11040 2024-08-29 11:21

  五點左右起來,夏天還好,冬天的時候簡直就是巨大的折磨,不知道需要多大的毅力才能從被窩裡面爬出來。

  雖然已經入冬,但平江這邊并不下雪,林淵換上棉衣,慵懶的去用了早飯,一碗清粥,一碟小菜和兩個饅頭,四娘如今還在做廚娘,她手藝一般,不能跟家傳的廚娘相比,但林淵吃慣了,也沒準備換。

  林淵過的慵懶,百姓們卻不像他,但冬天的日子卻是比往年好過些了,貧民的感觸是最深的。

  入冬一個多月了,今年的冬天比起往年來并沒有繼續降溫,但是也沒能暖和起來,但是林淵治下的所有州縣,都沒有報來大規模死人的消息。

  到了冬天,林淵最怕的就是凍死人,大量的人口消耗會降低市場活力,除了補充人口以外沒有别的辦法,但經過之前的幾次人口補充,商人們幾乎已經把整個北方能買的人都買光了,現在再出現大的人口缺口,唯一的辦法就是等着人們自己生育,休養生息,慢慢生。

  但孩子不是一生下來就能做事,就能活躍市場和進入行業的,他們至少需要十多年的時間。

  今年冬天,一共凍死了不到一萬人,比起往年少了至少三分之二。

  林淵嘉獎了各地的州長和縣長,自己也松了口氣。

  與林淵這邊的情況相比,其他地方就完全不同了。

  連續幾年的欠收,勞動力的大量流失,不少農戶家庭遭受了緻命的打擊,大多數都開始了逃亡,有一部分逃到了林淵治下的地盤,有些則是逃到了其它地方。

  比如濠州。

  沒了朱元璋,現在繼承郭子興的是孫德崖,孫德崖是個小人,他睚眦必報,詭計多端,打仗不一定比人強,但挑撥離間是個中好手,曆史上他還死在郭子興之前,結果被蝴蝶的小翅膀一扇,他倒過得不錯。

  ——

  “将軍。”親衛從小步走到孫德崖身旁,此時不敢說話,隻能等着孫德崖看完歌舞,高台下是分座兩側的官員,這些官員多是武官,孫德崖是行伍出身,他重視這個,幕僚倒是養的不少,但都不願意叫他們做官。

  舞女們婀娜多姿,貌若春花,楊柳細腰,擺動起來如随風柳絮,隻穿着一身輕薄細紗,染了大紅的指甲,看起來細瘦,該豐滿的地方卻又十分豐滿。

  孫德崖一邊看一邊笑,大方的讓舞女們去伺候自己的下屬。

  他喜歡這種賞賜和施恩時的感覺。

  這讓他有種把控一切的感覺,下屬的喜怒哀樂,一飲一食,都是由他賜予的。

  在這裡,他不是帝王,也掌握着帝王的權利。

  至于小明王?

  孫德崖嘴角勾起冷笑,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子,何德何能叫他孫德崖俯首?

  待舞女們停下歌舞,紛紛去伺候男人們以後,孫德崖才端起酒杯,收斂了笑容,對親衛說:“有何要事?”

  親衛附耳輕聲:“将軍,下頭的來報,幾個村子的人,昨夜都沒了……”

  孫德崖一愣:“都跑了?”

  親衛:“……餓死的,凍死的,分不清……”

  孫德崖:“死了多少人?”

  親衛:“有兩萬多……”

  這還隻是報了的,更多的是瞞着沒報的。

  孫德崖沉思片刻:“叫人去給他們收屍,若有糧食不夠的,就叫那處的人放糧。”

  親衛低頭稱是。

  ——

  楊家村,村長家。

  “哪裡還有糧食?”楊嵘不停在屋内踱步,手裡的旱煙點着,卻一口也沒去吸,他的幾個兒子坐在椅子上,都不發一言。

  楊嵘眉頭緊皺,一臉愁苦,雖然是村長,但是他家也是要下地耕種養活自家人的,年年上頭都要收糧,地裡收成不好,不是每家每戶都能分到好地,地分幾種,上等田地是分給本姓人家的,下等的分給外姓人,再下等的分給外來戶。

  但一村人,有的交不上,别的怎麼辦?不可能等上頭的來問罪啊。

  隻能他這個當村長的想辦法交上去。

  交給上頭的事夠了,但是本村根本沒有存糧。

  去年還不像今年,今年的稅比去年的更重,去年好歹撐到了開春,今年顯然是撐不住了。

  楊嵘的手有些顫抖,旱煙落在了地上:“上頭叫我們放糧……糧倉裡哪裡還有糧?”

  不放,就是跟上頭的做對,他們家就完了,放了,放誰的糧?放他們自家的?他們自家的糧食都不夠吃呢?!

  哪怕天天吃豆渣餅,也熬不過這個冬天。

  沒有足夠的柴,買不起煤和碳,柴看起來易得,但前幾年能砍的樹都砍了,再往深裡砍,就會碰到野獸。

  楊嵘的大兒子說:“爹……要不我們……跑。”

  楊嵘幾個兒子都唯自家大哥馬首是瞻,連忙說:“是啊,爹,沒有活路了!”

  大兒又說:“聽說在高郵那邊,隻要能種地,就能吃飽肚子,不挨餓,也不受凍。”

  “咱們跑到高郵去,上面的官老爺就管不了咱們了。”

  楊嵘:“你們以為爹沒想過?那你們怎麼不想想,我們能一家人跑嗎?楊家總共多少人?幾百口人!這麼多人,怎麼跑?官老爺們都是瞎子!看不見咱們這麼多人?”

  “你們二叔公,三大爺,你們就忍心不帶着一起走?”

  小兒嘟囔道:“自家的活路都快沒了,誰還管他們啊……”

  楊嵘大吼:“荒唐!我告訴你們!隻要我還活着,你們就趁早歇了這些心思!我們楊家能有今天,就是因為家訓!不管何時何地,楊家人都要擰成一條繩!隻有這樣,别人才不會來欺負,才能壯大,這世上還有人比親戚更可信的嗎?”

  小兒從小是被捧在手心裡長大的,他是楊嵘的老來子,老蚌生珠,小名就叫豬豬,所以尤其不怕父母,這會兒回嘴道:“那總不能幾百口人一起去死?那要不您去問問他們,願不願意出糧食,幫咱家渡過這個難關?”

  楊嵘忽然沒了言語。

  糧食是農戶人家的命根子,什麼都能沒有,卻不能沒有糧食。

  楊嵘心裡也清楚,他若是叫楊家人把糧食拿出來,第一個翻臉的就是他們。

  “再說了,上回征兵,您不也想辦法把我們哥幾個留下了嗎?”小兒說,“幾個堂哥都去了,二叔家一個也沒留住,心裡說不定有多恨您呢!”

  “指不定一聽說這事,巴不得我們全家去死。”

  楊嵘:“畜生!你閉嘴!”

  小兒頗為不滿:“我說的都是實話,您不樂意聽,那您要聽什麼?聽我說楊家人現在都是一條心,都聽您這個當村長的,您怎麼說他們就怎麼做?”

  “這話我倒敢說,您敢信嗎?”

  楊嵘氣的喘不上氣,一個勁的咳嗽,幾個兒子連忙上去攙扶他,給他拍背。

  大兒此時又說:“爹,豬豬說的雖然難聽了些,但道理也是這個道理,您再想想。”

  楊嵘拉住大兒的手腕,他那雙渾濁的眼睛盯着這個已經長得高大健壯的大兒子,顫聲問道:“老大,你也是這麼想的?”

  大兒:“……爹,征兵的事,幾個叔叔家都恨透了我們……”

  楊嵘共有五個兄弟,加上他一共有六個。

  這五個兄弟各家多的有四個兒子,少的隻有一個。

  征兵征的是同姓,就是每個姓氏算一家。

  前幾年,楊嵘為了不讓自己的兒子們被征走,年年上報的都是兄弟家的兒子。

  走了以後,生不見人,死不見屍,逢年過節連個口信都沒有,人怎麼樣也沒人知道。

  兄弟們恨他入骨,再好的親戚,經過這樣的事也會變成仇人。

  可楊嵘還掩耳盜鈴,自覺兄弟之間感情還在,隻是一時半會兒繞不過這個彎,等這個彎繞過了,他們還是以前那樣兄弟齊心,其利斷金的關系。

  大兒說:“爹,您本來也就有私心,不怪叔叔他們恨您。”

  楊嵘咳得撕心裂肺:“我是為了誰?我是為了誰?!”

  小兒:“爹,您就是為了咱們這個小家!既然都是為了活命,怎麼征兵的時候能為咱們這個家着想,如今卻得想着全族了?”

  楊嵘:“我是族長!”

  小兒小聲:“也沒幾個人認了。”

  楊嵘氣不打一處來,指着小兒上氣不接下氣地說:“當年就不該生你!就、就算生了、也、也該在便盆裡溺死!不用這把年紀了來受你的氣!”

  小兒:“爹,咱們正在講道理呢!”

  兒子們都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小的們聽老大的,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們更聽大哥的話,而不是自己這個當爹的話,楊嵘知道自己是說不過了,沒人聽自己的,兒子們隻是給他找一個台階下。

  楊嵘閉上眼睛,輕聲說:“老大啊,聽你的。”

  “你本事大,以後多照顧兄弟們。”

  老大悶聲悶氣地回了一句:“爹,我知道,兄弟齊心。”

  楊嵘:“……哎。”

  他把自己的兄弟們害慘了,已經沒臉跟兒子們說這話了。

  而濠州的不少鄉鎮,都在上演同樣的一出戲。

  孫德崖也想不到,這惠民,憐民的法子,怎麼最後就變成了這樣。

  第95章095

  老百姓是不願意長途奔波的,在吃都吃不飽的情況下,更不可能找到代步的腳力,馬是軍需,百姓就算有錢也買不到,牛也是奢侈品,地主老爺家才有,百姓趕路就靠兩條腿。

  濠州無數百姓紛紛踏上了流亡之路。

  若是家裡還有男丁倒還好些,能拉一個木闆車,女眷在後面推,男丁在前面拉,孩子們跟着車走。

  若是家裡沒有男丁隻剩下女眷的,就隻能輕裝逃亡,衣裳是不帶的,就帶一些幹糧和火種。

  而濠州出逃的百姓當中,有男丁的十不存一。

  官員們自然也發現了,派兵在出城的關口卡人,不能放人出去。

  女人若要出去,睜隻眼閉隻眼就算了,少點人消耗糧食也是好事,男人不行。

  男人能種地,能打鐵,能當兵,就是身體孱弱的,也還能當輔兵,總之處處都有用。

  于是女人們出逃的更順利些,她們聚在一起,互相取暖,朝着未知的前方走去。

  楊嵘一家也被卡在了出城的必經之路,他們這些男丁被趕在臨時搭好的圍欄裡,像牛馬一樣,周圍全是兵,他們動也不敢動,就怕兵老爺把他們的頭砍了。

  他們坐在地上,周圍的人也跟他們差不多,像喪家野犬般呆坐在原地。

  楊家的女眷們在外頭,一直沒走,她們在等着自己的丈夫和兒子。

  “兵爺,兵爺。”楊大的妻子哀求着小兵,這小兵和她的兒子差不多大,她膝行着趴跪過去,拽住小兵的褲腿,“我們都是良民,隻是想出城看親戚,兵爺!”

  她給那小兵磕頭。

  小兵看上去不到十四歲,皮膚卻異常粗糙,臉蛋上有不正常的紅暈,他看着楊大的妻子,想起了自己的娘,于是小聲說:“這是大人們的事,不會死的。”

  楊大的妻子迷茫的看着他。

  小兵又說:“……要麼是當兵,要麼是去做苦力。”

  楊大的妻子覺得眼前的天都黑了。

  無論是當兵還是去做苦力,都是一條死路,當兵回不了家,除非殘了,但殘了怎麼辦?家裡養不起,還不是死。

  去做苦力,就是幹活幹到死。

  等楊大的妻子回到女眷當中,妯娌和婆婆都來問她。

  “怎麼說的?兵爺怎麼說的?說什麼時候放他們出來了嗎?”

  楊大的妻子人還恍惚着。

  她婆婆罵她:“平時話比誰都多,怎麼這會兒變成悶嘴葫蘆了?你剛剛是不是沒磕頭?!你磕頭啊!把頭磕破!兵爺肯定就答你了!”

  楊大妻子打了個哆嗦,她低着頭流着淚說:“兵爺說了,說他們要麼去當兵,要麼去當苦力。”

  女眷們一時沒了言語,不知過了多久,才有人發出了低泣聲。

  就連她婆婆,也再說不出一句話。

  “我們怎麼辦?”

  有女眷問了一句。

  楊大妻子吸吸鼻子:“留下,或者走。”

  她婆婆此時說:“你們走,我留下來。”

  “婆婆!”

  “婆婆,我留下,您跟着大嫂她們走,大嫂她們都有娃,我沒有,我留下陪我家的。”

  婆婆搖頭道:“我老了,走不了那麼長的路,你們聽我的,把孩子們帶走,好好養大,叫他們不要忘了自己的親爹,你們日後改不改嫁我管不了,但這些娃流的事咱們楊家的血,你們不能忘了!否則我就是死了也合不上眼!”

  女眷們抱頭痛哭,隻留下一個老婆婆,然後再帶着孩子們離開了這個傷心地。

  男孩們被打扮成了女孩,好在年紀都小,除非脫了褲子,否則等閑瞧不出差别。

  楊大他們也在遠遠的看着,看着女人們哭,又看着女人們走。

  楊嵘在一旁笑:“好在孩子們能走。”

  楊四,也就是最小的兒子說:“我還沒兒子呢!”

  沒人理他。

  孩子們被娘牽着,最小的那個問:“娘,祖母呢?”

  女人咬着唇說:“祖母在等着你爹和祖父他們一起走。”

  孩子睜着一雙天真的眼睛:“那我們為什麼不等?”

  女人勉強地說:“等你長大就知道了。”

  這話常用來哄孩子,哄得多了,孩子也不信,可孩子們雖然小,但是也感受得到大人的情緒,他們敏銳的直覺會讓他們停下更進一步的詢問。

  楊大他們被關了三天,這三天當中陸續又有人被拉進來。

  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波了。

  竟還遇到了幾個熟人,他們也發現了,兵爺們并不管他們在裡頭幹什麼,說什麼話,隻要他們老老實實不想着逃跑,輕易也不會來找他們的麻煩。

  又等了一段日子,不知道幾個白天黑夜輪轉,楊大他們就靠着一天一個豆渣餅過活——行李早被收走了,兵爺們也給他們什麼就吃什麼,實在餓得燒心,就隻能挖地裡的草根吃,竟然也叫他們給撐過來了。

  等兵爺們叫他們出去的時候,他們已經忘了距離自己被關過去了多久。

  應該沒人再往外逃了?

  所有人都在想。

  他們像牛羊一樣被趕在一起,年老的兵爺們會把他們挑出去。

  壯年男子在一邊,老弱病殘在一邊,楊嵘自己沒能跟自己的兒子們分在一起。

  “兵爺兵爺,這幾個都是我兒子,他們離了我就不行,您發發慈悲,發發慈悲!”楊嵘頭發花白,哭得涕泗橫流,抓住老兵的衣袖再不肯松開。

  兒子們也喊道:“兵爺,他是我們爹,真是!”

  老兵不像新兵,戰場上見慣了生死,心硬如鐵,要不也得不到這差事,此時冷着張臉,好似人間的羅刹,語氣嘲諷地說:“還真以為上陣父子兵呢?老成這樣,端的起槍嗎?”

  “莫要連累你兒子同你一起去做苦力!”

  當兵總比當苦力好,當兵有飯吃,也能休息,要是運氣好,混出頭了,還能混個官當。

  做苦力可就是做到死,人形的畜生,除非死了,否則就要一直幹活。

  幾個兒子依舊苦求:“大人,大人,求求您了,求求您了,我爹隻是看着老,他有力氣,他能當兵!”

  楊嵘卻不求了。

  他對老兵說:“兵爺,我這幾個兒子都有力氣,能幹,肯定能當好兵,我就去當苦力!”

  老兵不免多看了楊嵘幾眼,樂道:“你倒還有顆慈父心腸。”

  “既如此,你們父子再說說話,待會兒我來領人走。”

  等父子幾個哭作一團,老兵就坐在一旁的草墩子上看,他也老了,下回上戰場恐怕就活不下來了,這個年紀的兵哪個不是傷痛不斷,陳年舊傷未愈,又添新傷,體格也不能跟年輕人相提并論。

  “看什麼?想起你兒子了?”同袍忙完了自己的事,一屁股坐到老兵身旁。

  老兵搖頭說:“我哪裡來的兒子?婆娘都沒娶上,還兒子。”

  他想起他爹了。

  他還記得小時候家裡窮,他爹把他賣了,養活下頭的弟弟們。

  時間過得久了,他連家是什麼樣的都忘了,在地主家做奴仆,挨打挨罵都是常事,婢女的月錢都比他們這些幹粗活的多,當奴仆,也得跟在主人身邊才有前途。

  後來主家的人死了,家産充了公,他們這些當下仆的就有了新去處。

  男人們當了兵,女人們……

  老兵歎了口氣。

  他轉頭看了眼楊家人,心裡有些羨慕。

  如果當年他沒被他爹賣了,如今又是什麼樣呢?

  他爹是會為了兒子們甘心去做苦力,還是為了不那麼辛苦,叫兒子們跟自己一起去當苦力?

  老兵問同袍:“你遺書寫好了嗎?”

  同袍:“又不識字,找人寫還要花錢,我早跟我婆娘和兒子說,我要是回不去,婆娘想改嫁就改嫁,隻一點,兒子不能改姓。”

  老兵笑道:“總比我好,你還有兩個能挂念的人呢!”

  同袍也笑。

  媳婦不好娶,就是普通村婦,也更願意找個種地的,而不是當兵的。

  好歹種地的能種出糧食,當兵的管不了家裡的事,遠在外頭,撐不起家裡的天——就是月饷,也不一定每月都會發,發了也不一定能到她手上。

  比如同袍的媳婦,就是從良的妓,還是年歲大了被趕出來,否則就是妓,他也娶不上。

  同袍沖老兵說:“下次若能活着回來,請您去我家喝酒,我那口子做的豆腐能做出肉味。”

  老兵:“那可真得去試試。”

  他們倆表情都很放松。

  死在身邊的同袍多了,好像就不那麼怕死了。

  以前也怕,聽見要上戰場就止不住的哆嗦,後來似乎就不怕。

  死變成了一件極為尋常的事。

  老兵對同袍說:“今天天氣不錯,不曉得出征那天回事什麼樣的天氣。”

  同袍也擡頭看天:“那誰知道,老天爺又不會提前給我們打招呼,你也别太好心了,時候也差不多,把人領過去。”

  老兵站起來,他的腳尖在地上點了點,鞋子太大,穿着總有些不穩。

  “那邊的!跟我走了!”

  楊嵘拉着大兒的手:“兒子,聽爹的,别硬拼,能逃就逃。”

  楊大已經哭得說不出話來了。

  怎麼逃呢?

  哪個又逃得掉呢?

  這就是他們的命。

  第80章080

  停滞了接近兩年以後,林淵再次感受到了人口的大規模流入,不過與之前不同的是,除了别地的漢人以外,竟然還有蒙古人過來——雖然人數并不多,滿打滿算大約二三十個人,還都是一家人。

  他們大約是聽說了脫脫在平江的消息,雖然還不能确定,可還是冒着危險來了,脫脫還是很得人心的,他自己聽說的也感歎了一番,朝廷不記得他的好,百姓當中還是有人記得。

  這家人受漢化程度很高,連年紀最大的老人也會說漢話,隻有穿衣打扮還維持着本民族額風格,林淵隻能先叫人去安置他們,再叫脫脫過去。

  跟漢人不同,蒙古人一般是跟着自家的政權走的,元朝還在的時候,出了事他們第一時間就會前往大都,後來元朝敗了,他們就跟着去北元,雖說跟漢人混居了這麼多年,也有不少通婚的,但真正平等的來往非常少。

  脫脫穿好衣裳,站在門前,他内心忐忑,躊躇不安。

  “爹?”哈刺章手裡還拿着油條,另一隻手捧着一碗豆漿,他奇怪道,“您站在門口幹什麼?”

  脫脫轉身看了眼哈刺章。

  哈刺章畢竟還年輕,年輕人忘性大。

  他似乎已經忘記了還在朝廷的時候,他的人生意義就是接脫脫的班。

  現在已經沒人提這話了。

  近段日子哈刺章幾乎一天都晚都不在府中,脫脫隻是看着,也從明日問過。

  哈刺章已經不是那個需要父母呵護的孩子了,他在自己認識這個新的世界,想要在這個新世界中找到屬于自己的位子,拿回曾經屬于他們一家的榮耀。

  脫脫怎麼可能去對哈刺章說:“放棄,我們是蒙古人,你這輩子隻能混吃等死。”

  他不忍心對哈刺章說這話。

  與其清醒的活着,有時候還不如糊塗一點,這樣還能快活一些。

  哈刺章近來與楚麟走得極近,兩人年紀相仿,又都在一處,哈刺章最先也生了楚麟的氣,他雖然知道兩人立場不同,楚麟也是身不由己,但被人欺騙的滋味可不怎麼好,尤其是他自己一片真心,楚麟的真心卻打了折扣。

  還是楚麟幾次三番上門,做出一堆保證,兩人才重新和好如初。

  如今哈刺章就跟着楚麟一起做事,楚麟做的事很雜,哪邊需要人哪邊就找他——重要的事不敢叫他去幹,楚麟實在不是做事的材料,但小事情還是可以的。

  比如接待朝廷的使臣。

  朝廷如今每隔幾個月就會派人來找林淵,主要是招安和示好。

  ——

  哈刺章吃完早飯,與脫脫分别,兩人各有事要去做,脫脫看着兒子的背影,無聲的歎了口氣。

  在哈刺章眼中,可能已經沒有皇帝了?

  就算有,也不再是大都裡的那位了。

  哈刺章身材高大,身姿矯健,他年紀輕輕,行動如風,像一匹尚且年幼,卻已經擁有立身之本的獵豹,再加上他長相與漢人有明顯不同,無論走到哪兒都有不少人看着他。

  “楚兄!”哈刺章提着衣擺,跑向正在街頭上與人閑談的楚麟身旁。

  楚麟看他到了,忙沖攤主說:“我是真有事呢!隻得先走了,對不住了!”

  說完這話,楚麟拉住哈刺章的袖子,就跟屁股後頭有鬼追一樣的跑了。

  哈刺章不明所以,等二人停下以後,哈刺章才問:“你跑什麼?我看那大叔也不像是個脾氣不好的,你做甚事得罪他了?”

  楚麟臉一紅,他生的太好,绯紅竄上臉頰,更襯得他唇紅齒白,雙眼如同含着一汪清泉,他就這麼看人一眼,都能讓人魂牽夢繞。

  哈刺章咽了口唾沫,移開視線說:“我們這是要去哪兒?你今日幹什麼去?”

  楚麟這才苦哈哈地說:“招待使者,上月才打發走一個,這個月又來,哎,總陪他們吃吃喝喝,我爹說我看着都胖了。”

  哈刺章認真道:“沒胖。”

  楚麟朝哈刺章笑,哈刺章不知為什麼打了個哆嗦,他的臉也有些紅了,隻是皮膚黑,輕易看不出來。

  兩人沿着路超前走,哈刺章幾次三番想說話,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麼,他偷偷去看楚麟的側臉,楚麟生得太好了,無論怎麼看,從哪裡看,他都是美的,如果說以前楚麟的美隻存在于外表,那現在楚麟的美就是從骨子裡透出來的。

  洗去了自卑和迷茫以後,楚麟就像被拂去塵土的寶珠。

  哈刺章忽然問:“你爹娘還沒給你說親?”

  這話一出口,兩人都是一愣,楚麟搖頭說:“我不成親。”

  他如今已經比哥哥還要體面了,出門在外,别人都叫他一聲楚大人,即便他沒有确切的官職,但都知道南菩薩喜歡他,願意用他。

  如今他說親,說的也一定是比嫂嫂家更好的家室。

  到時候大哥該怎麼自處呢?

  一旦他成了家,他就要去面對更複雜的局面,難道真跟大哥搶奪下一任族長的位子嗎?

  他是一定會赢的,而大哥要怎麼辦?

  那還不如不成親,反正他對于女色也沒有太多的追求。

  哈刺章覺得自己的嗓子眼裡都冒着熱氣,他覺得臉更熱了,明明走在路上,來往的都是人,可他一聽楚麟說不成親這樣的話,心都熱了,一時沖動,說話不過腦子:“我也不成親。”

  楚麟奇怪的看了眼哈刺章,哈刺章正看着他。

  楚麟像是被什麼吓住了般連忙收回目光,說道:“快些走,免得叫使者久候,雖然是朝廷的人,但禮數是要夠的,不好落人話柄。”

  他一面這麼說,一面加快了步伐走過去。

  哈刺章不明所以,卻也跟着楚麟一并快走過去,路上哈刺章又想同楚麟說話,每每開口,都被楚麟拿話頭岔開了。

  與哈刺章相比,脫脫就不同了,他坐在馬車上,馬車的目的地就在安置那戶蒙古人的房屋。

  這戶人家當家的名叫布和,臉大黝黑,手腳寬大,身材健碩,肩膀寬得有些誇張,腦袋就顯得小了。

  布和娶的是個漢人妻子,妻子生了三兒三女,大兒子和大女兒都已經成了家。

  按照布和所說——早在幾百年前,他家應該是脫脫他們家族的家仆,總之扯了一個圈子,硬生生要跟脫脫扯上些關系。

  脫脫被請在上座,他也不推辭,他坐下了,别人才能就坐。

  “你們是從哪裡來的?”脫脫也奇怪,大部分蒙古人看到情況不對,基本都拖家帶口去了大都,怎麼會跑到平江來?

  布和的妻子倒了兩杯奶子來,脫脫喝了一口,忽然歎了口氣。

  他已經很久沒嘗過這樣的味道了。

  布和:“從中慶那邊過來的。”

  他揉了揉自己的膝蓋,沖脫脫笑道:“路上聽人說您在這兒,我們就過來了。”

  實在是不能繼續趕路了。

  這麼多人,還有财物,雖說沒把牛羊帶上,但除了活物以外,能帶的都沒放過。

  帶着這麼多東西,自然趕不了遠路。

  脫脫竟不知道說什麼才好了。

  他以為他們會有什麼别的打算和考量,但人家很淳樸的告訴他:“沒别的,就是舍不得錢。”

  脫脫隻能寬慰道:“既到了這兒,就安心過日子。”

  布和還是有自己擔心的地方,他有些憂慮道:“都是漢人呢!”

  漢人和他們的關系早幾年還是不錯的,随着世态越發糟糕,他們的關系也就越發糟糕,漢人覺得蒙古人會害他們,蒙古人也覺得漢人會害他們。

  脫脫問他:“那你可有什麼法子?”

  布和掰着手指數:“我隻有兩個女兒待嫁,兩個兒子未娶。”

  他說:“我這就找媒婆去!”

  這是布和的智慧。

  姻親是打進一個新環境的最好辦法,他很快就找好了女婿,女婿是不缺的,遍地都是嗷嗷叫着想娶媳婦的年輕男人。

  不過布和就給剩下的兩個兒子找不到媳婦——于是他又幹了一件叫人大跌眼鏡的事,他在問過脫脫以後,把自己的兩個兒子塞進了兩戶寡婦家。

  兩個寡婦都不是新寡了,守了至少有十年,世道還沒亂就開始守,也沒有子女,因為是寡婦,父母兄弟也不能時時走動,一年到頭把自己關在院子裡,有時候周圍的鄰居都不記得裡頭的人上回出來是什麼時候了。

  在所有人都還在看熱鬧的時候,布和就已經站穩腳跟了。

  兩個姑娘嫁給了本地的大戶——這個大戶指的是族中人多。

  兩個兒子娶了寡婦,寡婦的娘家也與他們走動起來。

  布和還在城外靠山的地方租了地,買了牛和羊,很快跟周圍的住戶熟悉起來,買來的母羊和母牛剛下完崽,正是有奶的時候,布和就一桶一桶的賣。

  有了住所,有了“親朋”,有了活幹,他們的心也就定了。

  ——

  林淵看着下人們送上來的奶制品,鼻尖有一股揮之不去的腥臊味,未經處理的生奶都有一股味。

  林淵沖下人說道:“你去問問布和,他家會不會做奶豆腐。”

  如果能做出來,行軍的時候士兵們又能多一樣補充能量的方便食物。

  這些個瑣碎的事下頭的人也不會報給他,真報給他了,他能被煩死,但不報給他,他又要一直想着。

  林淵歎了口氣,覺得自己是天生的勞碌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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