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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漢侯 瀟騰 4952 2024-08-29 11:20

  右谷蠡王接到撤軍的命令,沒有片刻猶豫,迅速召回散入定襄郡内的遊騎,整合大軍,轉道返回草原。

  行動之所以如此迅速,主要是漢朝的援軍不斷抵達,連日作戰,别部蠻騎已經有些支持不住,本部騎兵的死傷也開始增大,加上之前劫掠到的牲畜糧食已經夠本,沒必要繼續耗在這裡增大損失。

  在右谷蠡王看來,伊稚斜在雲中郡栽了大跟頭,一點好處沒撈到反而損兵折将,此番回到草原勢必淪為笑柄,英雄之名大打折扣。右賢王和左賢王都被軍臣單于防備,就算打進雁門郡,也未必能得多少好處。反倒是自己,如果行事得當,九成會因此得利,在王庭獲得更大的話語權。

  一路之上,右谷蠡王都在思量該如何行事,才能獲得更多好處。正飄飄然時,斷後的别部首領策馬奔回,滿身的狼狽,背上還插着一支箭矢,一邊跑一邊聲嘶力竭地吼着“漢騎”。

  右谷蠡王命人将别部首領拉到馬前,正要開口詢問,一陣号角聲突然傳來,緊接着,大地震動,戰馬不安的踏動前蹄,口鼻噴出熱氣。

  “漢騎,是漢騎!”别部首領不斷大叫,發瘋一般掙脫本部騎兵,沖向坐騎,以不可思議的速度躍身上馬。馬鞭丢在中途,就以彎弓打馬,拼命想要向草原逃跑。

  他被之前的戰鬥吓破膽子,本以為逃回大軍就能保住性命,哪料想漢騎窮追不舍,竟然一路追上了右谷蠡王的本部!

  跑!

  必須跑!

  不想死就得拼命跑!

  想到部落勇士死去的慘狀,想到漢騎揮刀時的兇殘,别部首領不由自主地渾身顫抖。

  那不是人,那就是一群魔鬼,兇殘噬命的魔鬼!

  别部首領瘋狂打馬,不顧一切向前沖。右谷蠡王沒讓本部騎兵去追,而是親自拉開強弓,三支箭矢飛出,當場穿透目标的後心。

  來不及發出慘叫,别部首領從馬背滑落,撲倒在馬蹄下。落地時雙眼圓睜,口鼻溢出血絲,表情凝固在死亡刹那,盡是蒼白和恐懼。

  嗚——

  号角聲響徹大地,地平線處湧出數千漢騎。

  雷鳴般的馬蹄聲由遠及近,雪亮的刀鋒反射冷光,令人禁不住頭皮發麻。

  “列陣,迎敵!”

  右谷蠡王麾下有近三萬騎兵,縱然在定襄郡戰死不少,所部依舊超過兩萬,對上襲來的數千漢騎,可謂底氣十足。

  伴着号令,本部騎兵集中作為鋒頭,别部蠻騎緊随其後,弓弦紛紛拉開,隻等漢騎進入射程,立刻放出一波箭雨。

  漢騎由魏悅率領,除雲中騎外,還有長安和上郡的援兵。三股騎兵合在一處,平鋪開來,轟隆隆的蹄聲碾過草原,氣勢驚人。

  雙方的距離越來越近,漢騎紛紛松開缰繩,左右兩翼甩開長弧,騎士在馬上拉開強弓,瞄準匈奴兩側。中心處,魏悅作為鋒矢,長刃出鞘,如一柄利劍,瞬息鑿進匈奴大軍。

  控弦聲交疊,破風聲接連不斷。

  箭矢過于密集,有的竟在半空互相撞擊,未能落入對方陣營,即已折斷墜落。

  交戰雙方都是騎兵,速度快得超出想象。因距離實在太近,縱然是經驗老道的弓箭手,也僅能開弓三次。多數騎兵射出一箭,就必須拿起長刃短刀,準備同敵人正面搏殺。

  漢軍使用鐵箭,在對射時明顯占據優勢。

  李當戶率領的上郡騎兵最為精于騎射,箭雨飛出總能擊中目标,給匈奴左翼造成不小的損失。由于死傷太大,别部騎兵堅持不住,混亂之中,差點沖散本部中軍。

  僅是一個照面,右谷蠡王就發現對手的強悍。

  不提這些騎兵的馬具,單論騎射,這幾千人就稱得上是精銳。不想陰溝裡翻船,右谷蠡王不敢再大意,下令護衛吹響号角,親自率本部騎兵沖鋒,試圖一舉沖散漢軍的陣型,分别進行包圍絞殺。

  與此同時,兩側的漢騎迅速合攏,随中軍一起沖鋒。

  從天空俯瞰,漢騎猶如三支利箭,兇狠紮入匈奴軍中,片刻撕開三個缺口。中途被匈奴騎兵攔截,彼此混戰在一起,犬牙交錯。

  戰場中沒有喊殺聲,隻有戰馬哀嘶、兵器交鳴、骨頭碎裂時發出的脆響,以及人類瀕臨死亡時發出的慘叫。

  戰馬交錯而過,鋒矢正面相擊,右谷蠡王手中的骨朵被魏悅擋住,下一刻肩頭傳來劇痛,若非其戰場經驗豐富,躲閃還算及時,整條胳膊都會被魏悅砍斷。

  右谷蠡王受傷,本部騎兵迅速湧來,拼着性命不要,擋住魏悅手中的長刃,護着大量失血、已經無法戰鬥的右谷蠡王退出戰圈。

  “吹号角,本部撤退,讓羌人和氐人殿後。”右谷蠡王按住受傷的肩膀,仍壓不住從指縫中溢出的鮮血。

  護衛得令,号角聲在混戰中響起。

  本部騎兵開始脫離戰圈,别部騎兵心中大罵,卻是毫無辦法,隻能硬着頭皮聚攏,為本部騎兵擋刀。

  眼前的漢騎擺明不好惹,别部蠻騎也不是沒腦子,知曉留下來是什麼後果。但右谷蠡王已經下令,他們的部落還在後方,如果不聽号令,部落上下都會遭到屠戮!

  “殺!”

  左右都是死,不如拼一把。

  别部首領猩紅雙眼,揮舞着骨刀就沖了上來。即使抱有死志,終歸不是雲中騎的對手,沒等沖到魏悅面前,就被一名什長砍斷脖頸,頭顱滾落在地,身體依舊留在馬背上,随戰馬一同前沖,數息之後方才滾落。

  斷後的别部蠻騎超過四千,拼死攔截,到底拖慢漢軍的速度,使本部騎兵得以脫身。待解決掉這四千人,戰馬速度再快,也休想追上右谷蠡王的本部。

  事實上,若非右谷蠡王大意,被打了一個措手不及,依靠兵力優勢和戰場經驗,未必會敗到如此地步。隻能說一切都是上天注定,先是左谷蠡王,緊接着是右谷蠡王,全都在漢軍手上吃了大虧。

  “阿悅,還追嗎?”李當戶躍下馬背,手上還拎着一個骨盔。掂掂重量,抛了兩下,随手丢給一旁的親兵。

  “不追了。”魏悅下令騎兵清理戰場,口中道,“方才遇到的應是本部騎兵,再追的話,必然會遇到王庭大軍,撤回去嚴守,再遣人去雁門郡,那裡的匈奴尚未退。”

  李當戶點點頭,沒有提出異議。

  漢騎行動迅速,收回鐵箭,将匈奴的首級挂上馬背。戰死的同袍帶走,敵人的屍體堆疊在一起焚燒。

  火光沖天而起,驚走被血腥吸引的草原狼,驅散了盤旋在半空的烏鴉和秃鹫。

  “走!”

  号角聲響起,騎兵紛紛上馬,調頭馳回邊郡。

  右谷蠡王大軍被漢軍追擊,遭到重創的消息傳回,軍臣單于固然憤怒,更多的卻是吃驚。

  以往不是沒有漢軍進入草原,也不是沒有部落被屠滅,但從傳回的消息來看,這次遇到的漢軍明顯不同,他們不僅精于騎射,甚至可以同本部騎兵正面交鋒!

  之前聽伊稚斜提及,軍臣單于以為是對方的借口,如今得知右谷蠡王的遭遇,容不得他不做深思。

  什麼時候,漢軍已經強悍到如此地步?

  僅是少數騎兵,還是邊軍盡皆如此?

  中行說同樣面色凝重,聯系目前的戰況,向軍臣單于進言,漢朝的援軍不斷抵達,繼續打下去沒好處,不如将右賢王和左賢王召回,暫時退回草原。

  “大單于此番揮師南下,已給漢朝一個教訓,莫如暫時返回茏城,先理清王庭内部。”

  明白中行說話中的暗示,軍臣單于沒有猶豫多久,就命人給左賢王和右賢王傳令,讓其盡速退兵,拱衛王庭返回茏城。

  換做早年,軍臣單于大概會做出不同選擇,退一萬步,也會派出王庭大軍,試探一番擊敗右谷蠡王的漢騎,掌握對方的實力,以圖日後剿滅。

  随着年齡漸長,軍臣單于的雄心壯志不斷被消磨,疑心越來越重,不思對外征伐,反而專門朝内部發力,想方設法抓緊手中的權力。

  左賢王於單是他繼承人,同樣也是他主要的防備對象。

  按照匈奴的傳統,在軍臣單于死後,於單會繼承他的一切,包括他大帳中的女人。但是,在他沒死之前,大阏氏和於單背着他來往勾結,就是犯了大忌!

  看到軍臣單于陰沉的臉色,中行說背過身,勾起一抹陰笑。

  他能背叛漢朝,同樣也能背叛軍臣。他所忠誠的隻有自己,誰敢擋他的路,威脅到他的性命,那就必須去死!

  無論是大阏氏,還是左賢王。

  王庭派出的騎兵抵達雁門郡,右賢王很快決定撤軍。

  自從程不識和灌夫率領的援軍先後趕到,匈奴的優勢再不明顯,死傷逐日增加。右賢王經驗老到,統計過戰損,早生出撤退之意。

  雖說目前戰死的大多是别部,可繼續打下去,本部的損失也會越來越大。之前是被怒火沖昏頭,等到逐漸冷靜下來,右賢王開始能夠猜出,軍臣單于揮師南下,背後打的究竟是什麼主意。

  反正該搶的都搶了,該出的氣也出了,如今又接到單于命令,右賢王順水推舟,捶着兇口表示尊奉大單于之令,立刻收兵返回。

  左賢王有些不情願。

  奈何軍臣單于命令已下,他若是公然反抗,肯定沒有好果子吃。到時候,算計伊稚斜的事情不成,八成還會和對方一起被處置。

  大單于會顧念父子之情?

  别說笑了!

  冒頓可是宰了頭曼才能上位,自那時開始,大單于父子之間基本就沒有親情可言,有的都是防備和猜忌。

  城頭之上,雁門郡都尉支着長戟,遍身血污。如非親兵忠仆始終護在身側,怕是早已支撐不住。

  守軍靠在牆邊,或是支着長戟,或是手握短刀,低垂着頭,貌似沒什麼精神。可一旦匈奴發起進攻,立刻會縱身而起,用兵刃砍斷敵人的腦袋,用牙齒撕碎來犯者的喉嚨!

  “都尉,匈奴動了!”一名軍伍沙啞道。

  下一刻,城頭的守軍迅速各就各位,準備抵擋匈奴的又一次進攻。讓衆人沒想到的是,匈奴吹響号角,卻不是為了進攻,而是收攏隊伍,開始向草原撤退。

  “匈奴退了?”一名臉上帶着血痂,在戰鬥中失去左眼的屯長說道。

  都尉丢開長戟,撲到城牆上,眺望遠去的匈奴,想到戰死的太守和一幹同僚,想到死在城頭的士兵和青壯,想到被匈奴屠戮的百姓,不由得雙眼赤紅。

  程不識和灌夫得到消息,聯袂來到城頭,見匈奴大軍退去,灌夫當即要出城追擊,程不識為人謹慎,為防有詐,有意先派斥候。雁門都尉有心追上去報仇,奈何活下來的邊軍個個帶傷,不想用傷兵的性命冒險,同意程不識所言。

  見兩人不肯點頭,灌夫哼了一聲,鄙夷道:“鼠膽!”

  話落,不理會兩人鐵青的臉色,自顧自走下城頭,率代國兵出城追擊。果不其然,在中途遭遇右賢王設下的埋伏,雖說沒有戰敗,但也未能取得大勝,麾下損失數百人。

  哪怕砍掉兩個别部首領的腦袋,灌夫依舊氣不順,回到城内之後,和程不識等人的關系急轉直下。尤其是雁門郡的官員和邊軍,獲悉死守城頭的都尉被灌夫當面辱罵,看代國相的眼神都像是帶着刀子。

  匈奴大軍退去,邊郡兵禍終解。

  戰後統計,戰死的邊軍超過萬人,被擄走的百姓同樣超過萬數。雁門、定襄兩郡損失慘重,尤其是雁門郡,五六個縣的谷倉被焚燒,縣内的牛羊牲畜盡被掠走。

  伊稚斜的大軍未能打穿魏尚的防禦,始終未能踏足雲中郡内。須蔔勇所部被趙嘉率鄉人攔住,其後又遇到程不識麾下援軍,馬蹄止于沙陵。

  即便如此,經過連日鏖戰,郡内死傷的邊軍和邊民加起來仍超過三千人。尤其是趙氏、衛氏兩座村寨,近乎家家帶孝。有不下十戶人家,除了不能拿刀的童子,近乎不存一人。

  趙嘉親自錄下戰死的村人,讓匠人雕鑿石碑,立在日前獻祭的木樁前。

  起初,衆人不明白趙嘉的用意。畢竟屍體已經收斂,何須再立石碑。然而,在見到趙嘉整肅衣冠,立在石碑前,言今後戰死的鄉人都将刻在其上,教于後人時,在場之人皆是眼圈發紅,幾名婦人和老人更是泣不成聲。

  在趙信、公孫敖、趙破奴和衛青的帶領下,少年和孩童陸續走到趙嘉身後,同聲立下誓言。

  “有生之年,必馬踏草原,殺盡匈奴,天地為證!”

  日後碾平匈奴,鏟飛西域,血洗南疆,以刀鋒戰馬宣示諸鄰,道出弓弦之内盡為漢土的大将軍大司馬,漢武朝赫赫有名的列侯将帥,在天地間立下誓言。聲音融入風中,流淌過歲月長河,深深刻入曆史長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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