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咎台,是石牆鎮百姓祭祀石神的祭台,在石牆鎮的北邊。
近些年來,已經成了官方發布消息的彙聚地。比如今日,官兵四處貼榜,說聖上找到了蠍怪為禍的根源。
百姓愛湊熱鬧,對這場蠍怪災禍更是深惡痛絕。不消一會兒,無咎台聚集了半座城的百姓。
人聲不停,都在小聲議論着蠍怪的事情。
“把人召集到無咎台,所以這蠍怪不是天災,是人禍嗎?”
“誰知道呢,連皇帝陛下都從京城撤出來了......”
“你閉嘴吧!還敢亂說!”
“這不是實話......”
“聽說是有人養了那些蠍怪——”
“真的假的?”
人群嗡嗡議論聲不止,直到有人輕呼一聲“皇帝陛下來了”,才安靜下來。
大家向着由儀仗隊簇擁着的皇帝下跪行禮,整齊一片,低下頭,仿佛都是沒了靈魂的木偶。
等皇帝落了座,百姓們聽了令,稀稀拉拉地站起身。
皇帝五十來歲的樣子,身材瘦長,并無中年人發福的迹象,皮膚偏白,看得出常年不經日曬,額角細紋已經爬上面頰,卻沒有老态,眼裡蘊着溫和。
昭和公主立在皇帝座下左側,一個病恹恹的年輕男子立在右側,齊将軍站在昭和公主下首。
“那是誰?晉王殿下嗎?”議論聲又開始響起。
“晉王英勇善戰,怎會是那麼一副病歪歪的樣子——”
“都傳聞晉王殿下兇神惡煞,但陛下進城那日,我看了眼,那晉王殿下長得可真俊俏呢!”
“聽聞上面那位是侯爺,以前也是個領兵打仗的,近來受了傷,才成了這副樣子......”
又等了一陣,百姓群中出現一聲驚呼。大家循聲望去,看見士兵圍着一個紅鬥篷的女孩,慢慢向着高台走去。
石牆鎮的百姓都認得那身紅鬥篷,卻是第一次看清鬥篷下的那張臉。
所有人張望着,依稀看見那姑娘一頭及肩的短發,發尖有幾許淩亂。姑娘看着二十歲左右,可能還要小一些,臉看着有些瘦了,但不到瘦骨嶙峋的地步。
“這就是陸教習?”有人不可置信,“看着也不兇啊——”
陸裁手撕蠍怪的事迹,已然成了街頭巷尾經久不衰的話題。比起看不出門道的治療術和頗具美感的花藤,陸教習的拳頭最具沖擊力。
看見陸裁已經走上石台,侯爺隻身出列,在皇帝面前跪下:“臣懇請聖上做主,妖人陸裁,害我發妻,飼養妖物,害得天下大亂,令無辜百姓喪生,條條罪狀,種種惡行,天怒人怨!”
陸裁才在台上站穩,被他一串指責話語震懾到了,等想明白他說了什麼,座上的皇帝也開了口。
“愛卿的意思是,此人就是如今這蠍怪為禍的根源?”
底下百姓一陣嘩然。
陸裁挑眉,沒見過這麼甩鍋的。
“你說,我害你發妻?”她隻看向跪在皇帝面前的侯爺。
皇帝身側的内侍低聲訓斥:“大膽賤民!見到聖上竟——”一張紅色的細網張開,飛向内侍的臉,仿佛蛛網一般,黏在了他的臉上,嘴也被緊緊捂住。
内侍被這突然出現的細網吓得不清,一陣驚慌,嘴裡“嗚嗚”亂叫,腳下一絆跌倒在地。
皇帝臉色驟變,一側有人大喊護駕。在場兵卒明顯是陣營不同,有些裝作什麼都不知道,之前押解陸裁的士兵沖上了高台。
“我問你——”陸裁聲音驟響,單薄的身子站在台上,被士兵圍住,依然是挺直腰闆,面無懼色,“你說我害你發妻?”
她眉眼極冷,場上的人都安靜下來。
侯爺才側了側臉:“我妻子王氏,單名‘焉’,不知你使了什麼妖法,竟連人帶名頂替了她......”他語調緩和,隐隐透着恨意。
王焉?她原來叫王焉嗎?
陸裁覺得新奇,這個渣男侯爺居然沖破副本限制,記起了原主的名字?
“你的妻子不是被你害死的嗎?”陸裁沒有惱羞成怒,反倒是一臉的疑惑,她望着依舊跪在皇帝面前的侯爺。
站在百姓群中的嶽小煙詫異了下:“那個侯爺是記起原本的侯夫人了嗎?”
“怎麼陸裁不僅要自己覺醒,還想帶着一群NPC搞事情嗎?”趙炎張望着台上,也是滿目不可置信。
時如聩“噓”了一聲,台上一片紅影飄過。
侯爺隻見陸裁身影一晃,雙目睜大,随即紅影已經在他身前,肩上一陣劇痛,他被一道力氣猛撞,緊接着天旋地轉,已經行将就木的五髒六腑開始抽搐。
後背撞在無咎台邊的石柱上,侯爺曲着身子躺在地上,嘔了口血。
陸裁擰眉看着他,她确信自己踹他一腳的瞬間,他身上的數據紊亂了那麼一下。
周圍百姓驚呼,連台上的齊将軍也擋在了昭和面前。
陸裁卻手一揚,手上憑空出現一本賬簿,她就直接翻開代碼大全,這老柯看着奇奇怪怪,但編書是十分認真,裡面的數據看似雜亂,卻是按條例排列好的。
他走過的副本不少,大全裡的代碼都是自己總結性的,個别疑問也在空白處備注了一下。
陸裁快速翻到了角色NPC相關的部分,開始粗略浏覽。
台下的顧西辭與陸裁不太熟悉,和她在花燈夜副本交過手,隻對她打架路數有那麼點興趣。本以為她是個莽幹的路子,誰知道竟還會看書,實在忍不住,他詫異問道:“這種時候她還有心情看書?”
其他人也不是很明白,最後還是秦嶼翻身上了石台。
“安甯!”皇帝這幾日是由秦嶼和顧西辭護着離開京城的,對兩人很是依賴,“拿下這逆賊!”
秦嶼上前拍了下陸裁的肩膀:“再忍不住,也不能當場揍人啊!”
皇帝被秦嶼的舉動噎住,有些不可置信。
“陛下有所不知,當時,陸裁一覺起來就記憶全無,人在侯府,别人又都叫她侯夫人,她自己也是困惑萬分。”秦嶼向皇帝行了禮,聲音響亮,想來是說給在場的百姓聽的,“後來她深覺侯夫人性子與她十分不像,不由生疑,便逃出侯府。我看她孤苦伶仃,才将她養在府中。”
這番話漏洞百出,但沒幾個人敢反駁,就連皇帝也噤聲。
畢竟,一群異能人士,都和陸裁沾了故舊。
目光飄到人群中,皇帝就看見那個過分漂亮的兒子立在台下,一副不會管閑事兒的樣子。
皇帝明白了,他們互相之間都是認識的,可惜知道得太晚,終究體會到了什麼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如今已經有閑言碎語傳出,說蠍怪與皇帝有關。本想找個人将蠍怪災禍的責任擔下,他就能繼續當個明君。
前些日子,陸裁在蠍群失蹤,就是最好的替罪羊。
以為陸裁不過是個略有些本事的賤民,可若是連安甯都與她有舊......皇帝不禁擰眉,如今幾個異能人士都依附了昭和的陣營,連兵權也掌控在昭和手上......
這麼多年,昭和是他最偏愛的女兒,卻沒想到,到了眼下境遇,她竟聯合那個姓齊的逆賊對付他!
台上暗潮洶湧,有幾個士兵攙起一側抽搐的侯爺,而罪魁禍首還是專心的翻看書頁。
最後她停在某頁密密麻麻記了許多備注的紙頁上——
“當數據角色(人物NPC)言行舉止與本源代碼相悖時,本源代碼會自動清除故障,在清除過程中,會有亂碼情況出現......”
陸裁心中默念,再往後翻,隻找到一句“數據角色無法抵抗本源代碼,故障終将排除”。
她沉下眸子,無法抵抗本源代碼?那她算什麼?第一個戰勝本源代碼的數據角色?
再擡眼看向正不省人事、被人攙着離開的侯爺,他突破禁锢的關鍵點竟然是原主?
陸裁眯了眯眼,一時間心緒複雜。
“她既然沒有罪處,又為何要惱羞成怒?”皇帝語氣威嚴,已然整理好心緒,收起了方才慌亂失态。
“我沒有惱羞成怒。”陸裁收起代碼大全,轉向皇帝,“我想揍他很久了。”
皇帝臉色有些難看:“你為何想要教訓他?”
“他幾次三番想要害我,啊不,是害他的發妻——”陸裁解釋,“可是我剛剛才知道,他殺人......是有人在他身後指使......”
她看向皇帝的目光帶着淺笑,但笑意不達心底,反倒有些涼意。
皇帝也算是曆經半生風雨,現在卻被她冷冷一笑給唬住,一時間也不知道是怒是怕。
“有人不想我留下,我走就是。”陸裁收回目光,轉身便要走。
他們在這個副本滞留的時間也太久了,必須早點兒找到副本關鍵。她已經把石牆鎮裡裡外外找遍了,沒有支線劇情的痕迹。
頓牟國盛産琥珀的山丘就那幾座——南山、北山、仰山和英山。
她一座一座去翻找,總能找到主劇情線索,也好過在這裡陪他們明争暗鬥。
“陸教習,請留步!”開口叫住她的是小公主。陸裁緩緩轉身,就看見昭和對她淺淺一笑。
昭和朝向皇帝,款款行禮:“父皇,陸教習是保護百姓的義士,一路走過來,女兒了解她的為人,她不會是養那害人怪物的罪人。”
小公主一開口,台下百姓就偏向了陸裁,陸裁以一人之力守住城門的事迹又被提起。忠義之士被主上猜忌的故事,老百姓最容易義憤填膺,已經有不少人開始質疑侯爺,甚至想起那猶如笑談的流言蜚語,隐隐有懷疑皇帝的意思。
陸裁倒沒什麼反應,隻覺得擺弄人心的伎倆,皇室中人最為擅長。看這小公主才剛剛上手,借着不知哪兒傳出的流言,一場鬧劇後,不輕不重的兩句話,皇帝的威嚴被擊打碎了滿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