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娴貴妃宮裡出來,皇帝一肚子氣,飯還沒吃飽。
德貴領着一大堆宮人不遠不近地跟在皇帝身後,不敢上前打擾。
待皇帝一口氣走出老遠後,略消了些氣性,德貴才巴巴得湊上前去,笑着道。
“此處離祥妃宮殿最近,不如陛下去看看祥妃娘娘和七皇子?”
皇帝聞言腳步一頓,看向了祥妃宮殿所在的方向,有所猶豫。
祥妃誕下七皇子,确實讓皇帝開心了好一陣。
可不知為何,生下皇子前的祥妃,乖順懂事,生下皇子後,卻跟變了一個人似的。
七皇子格外粘人,好幾個奶娘哄着也不消停,隻喜歡粘在母妃身邊。
但祥妃卻很排斥親自照顧七皇子。
奶娘甚至親眼所見,祥妃冷冰冰地盯着被扔在榻上,嚎啕大哭的七皇子。
那眼神,不像是在看自己的孩子,反而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
皇帝聽了奶娘的話後,非但沒有挂心此事,反而讓人将那胡言亂語的奶娘杖責二十,扔出了宮去。
要不是那時還在年關,不宜見血,那多言的奶娘估計連命都保不住。
起初皇帝以為,祥妃隻是因為頭回生産,又還在坐月子,才無力照顧皇子。
可等到如今祥妃出了月子,卻依舊是老樣子,對自己懷胎十月親生的孩子冷冰冰的。
上一回皇帝去祥妃宮中,便看見七皇子啼哭不已,祥妃置若罔聞的一幕,直讓他覺得心煩。
“算了,去看看靜嫔吧,你派個腿腳快的,先去報信,讓靜嫔陪朕用晚膳。”
德貴诶了一聲,點了一個腿腳快的小太監,讓他立刻快步去蒹葭宮通傳。
小太監到了蒹葭宮時,靜嫔正和四皇子在一道用膳。
讓人給了賞銀後,靜嫔看了一眼桌上的菜式,立刻吩咐宮人去小廚房,讓他們新做些清爽的膳食來。
姜詢也隻好放下筷子,否則一會兒再陪父皇用膳,他非撐着不可。
“這會子,陛下怎會忽然過來?”靜嫔多問了一句那小太監。
小太監是德貴的徒弟,對蒹葭宮的人向來親切,聞言笑着回答道。
“陛下本是在貴妃娘娘宮中用膳,二皇子也在......二皇子說了些話,引得陛下不高興,便來了。”
後一句話,他壓低了聲音,顯然也不敢在背後議論皇子的不是。
姜詢揮手示意小太監退下,然後笑着對母妃道,“兒臣猜測,二哥所言應該還是北地的戰事。”
“你不也存了這個心思,可想好了怎麼同你父皇開口?”靜嫔了解自己的兒子,知道他也不會放過這次機會,略含擔憂。
姜詢認真地點點頭,“母妃放心,兒臣心中自有成算。”
小廚房緊趕慢趕,終于趕在皇帝來蒹葭宮之前,重新置辦了一桌晚膳。
因靜嫔的吩咐,他們不敢選用口味重的葷腥,又怕給皇上吃太寒酸,隻能在擺盤上下了功夫。
“臣妾參見陛下。”
“兒臣見過父皇。”
靜嫔和姜詢同時行禮,皇帝大步而入,親自伸手扶起了靜嫔,對姜詢擡了擡下巴。
“行了,咱們一家人無須拘束,用膳吧。”
母子二人順從落座,靜嫔親手揭開一個瓷盅,放在了皇帝面前,淺淺一笑。
“這是臣妾給陛下做的素面,還請陛下莫要嫌棄。”
皇帝每每來蒹葭宮,都是心煩意亂之時,許多時候,靜嫔都會親自下廚,給皇帝做一碗素面。
瓷t盅内,面若銀絲,加了清亮的高湯,放上一些青翠欲滴的菜葉,再加一個煎蛋,和切得薄薄的鹵牛肉。
寒冬時節,吃上這樣一碗簡單但不缺滋味的熱湯面,從口到胃,一路熨帖。
“朕怎會嫌棄呢,這麼多年,就你這一口面,朕從來吃不膩。”
靜嫔自己并不動筷,而是體貼地服侍着皇帝用膳,聽見皇帝的誇贊後,露出一抹小女兒才有的羞态。
“陛下謬贊了,隻是些上不得台面的手藝罷了。”
此時,默默坐在一旁的姜詢才開口,笑着道,“民以食為天,母妃這一手庖廚手藝,怎可算上不得台面,分明就不輸琴棋書畫四藝,父皇您說可對?”
體貼溫柔的妻子,調皮湊趣的兒子,蒹葭宮裡,皇帝才仿佛隻是一個尋常的夫君和父親。
溫暖的氛圍讓他朗聲大笑,一邊點頭,一邊給靜嫔夾了一塊子菜。
“詢兒說得不錯,你就别謙虛了,别光顧着朕,你也自己吃。”
仿若民間的一家三口一般,三人說說笑笑,很快便用完了晚膳。
雖然皇帝依依不舍,但近日來政務繁多,他也不得空在此逗留,便要返回禦書房繼續忙朝政了。
此時姜詢起身跟在皇帝身後道,“太醫言,父皇飯後需散步半個時辰,可強健脾胃。”
“父皇行色匆匆,定然是忙着想要回去批改奏折,兒臣想要陪着父皇慢慢走去禦書房。”
皇帝聞言有些哭笑不得,伸手指了指姜詢,“你倒是管起朕了。”
靜嫔适時拿過披風,給皇帝披上,再低頭幫他細緻地系好衣帶,溫柔地将手撫在皇帝的兇口上。
“詢兒說得也沒錯,陛下再忙于政事,也要顧及自己的身子才是。”
母子二人一表關切,皇帝也不忍推拒,點點頭,同意了姜詢的話。
離開前,皇帝握住靜嫔的手,親了親,難得柔聲道,“等忙過這陣,朕再來陪你用膳。”
靜嫔垂首含笑,俯身行禮,目送父子二人邁步入茫茫夜色。
再起身時,面上笑意蕩然無存,又恢複了平日淡泊之态。
身旁的宮女湊趣道,“陛下近來來咱們蒹葭宮的次數越來越多了,和娘娘您的情誼也越來越親密了。”
靜嫔聞言,卻隻是笑笑,“後宮皆是陛下的歸處,陛下願意去哪裡都可以,這話不可在蒹葭宮外提起。”
宮女不明白為何娘娘不因皇帝的寵愛而開心,但依舊乖乖地俯身,應了一句是。
另一頭,皇帝和姜詢離開蒹葭宮後,許是他記得剛剛姜詢提及太醫之言,也不急着往禦書房趕了,而是不緊不慢地走着。
德貴見狀,特地領着宮人和父子二人隔開了些距離,好讓他們說說話。
走了有一炷香了,皇帝見姜詢一臉認真地跟在自己身後,仿佛當真隻是陪自己散步的一般,搖頭失笑。
“行了,說吧,你是不是也和你那兩個哥哥一般,對北地的戰事有什麼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