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月的眼皮輕輕顫抖,半晌才睜開了一條縫,模糊間,看不清楚眼前人是誰,但聽見了她帶着哭腔的呼喚。
“别哭,晚玉。”
阿月用力地吐露了一句話,渾身上下仿佛被馬車攆過一般的疼,那四個字根本沒有聲響,隻有口型。
阿月的蘇醒,宣告了這次試藥的初步勝利。
這也是這段時日來,難得的好消息。
容晚玉對着阿月笑一笑,鼓勵她再堅持一下就能恢複健康,可是想起剛剛得知的噩耗,心痛難抑,面上神情似喜似悲。
“好好,我不哭,我這是高興。”容晚玉用力地抹去臉上的淚水,堅定地對阿月道,“你别擔心,你醒過來就不會有性命之危,剩下的,隻需要好生将養調理便可。”
阿月的身體到底太過孱弱,沒能堅持清醒太長時間,對着容晚玉微微颔首後,又昏睡了過去
容晚玉緩緩起身,将那半塊硯台放入懷中,雙手覆其之上,一字一頓。
“不歸,我知道,你此生所願,便是護佑澧朝百姓。你為百姓與虎謀皮,我亦不願惡人得好報,無論你是生,是死,你志不滅,我心不死。”
不過幾日功夫,南邊的消息便如疾風一般席卷整個京城。
新科狀元,巡田副使遲不歸,公幹途中,徇私舞弊,魚肉百姓,激起民怨,被百姓圍剿燒死,此事震驚澧朝上下。
茲事體大,田首輔帶屍回朝,自言禦下不嚴,請命領罪,已然上京途中,不日歸來。
“放屁!遲兄不可能是這樣的人!”鐘衍舟狠狠一拍桌子,氣得咬緊牙關。
坐在他對面的趙雅茹面色也有些複雜,便是遲不歸有惡名傳回,她也沒想到他會客死他鄉,更想不到還死的這麼慘。
比起遲不歸,趙雅茹更心疼容晚玉,這段時日容晚玉的勞累她都看在眼裡。
且不論遲不歸到底是好是壞,他可還是容晚玉的未婚夫婿,如今一死,以京都的風氣,容晚玉難免會落得克夫的名聲。
這些外物不論,她看得出來,容晚玉對遲不歸已然是情根深種,如今陰陽兩隔,不知要何等傷t心難過,要是此生難解此情,今後的日子可怎麼過。
“你又不是他肚子裡的蛔蟲,你怎麼知他到底是什麼樣的人。”趙雅茹瞪了一眼鐘衍舟,“當務之急,是如何告訴晚玉這件事,盡可能的讓她少些難過。”
雖然這話不中聽,但卻也是為了容晚玉好,但鐘衍舟直接否定了趙雅茹的話,“現在不能說,表妹日日忙着研究那破毒,萬一知道此事,傷心過度壞了身子可如何是好?”
兩人一向是萬事不合,趙雅茹對鐘衍舟的拖瞞之計嗤之以鼻,“你不知道晚玉多聰明嗎?何況此事鬧的沸沸揚揚的,她遲早都會知道,還不如先想好如何告知她,才好應對。”
兩人最終也沒吵出個結果,就坐在石蘊堂對面。
原本此處是和石蘊堂對着幹的福安堂,後來因為私賣異國藥物,被查封,已經被姜詢接手,改成了一家食肆。
專門請了名廚坐鎮,就為了給對面的石蘊堂提供夥食。
趙雅茹看了看店内,想起了姜詢買店的事,心生一計,“都說舊的不去新的不來,既然我們不能讓遲不歸活過來,那就在晚玉知道此事前,先讓她改變心意,換一個人喜歡。”
雖然鐘衍舟常常因為太過耿直,而被人懷疑腦袋裡裝了什麼東西,但此時此刻,鐘衍舟堅信,自己的腦袋絕對比趙雅茹裝的東西多一點。
“什麼爛主意,這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想着撮合表妹和四殿下?”
“那你厲害,你倒是說個好主意出來啊!”
眼見兩人争執得越來越大聲,一直坐在樓上的姜詢終于忍無可忍,重重的咳嗽了一聲,打斷了兩人的吵嚷。
鐘衍舟和趙雅茹同時擡頭,見到姜詢在此處都很驚訝,“四殿下,你何時來這兒了?”
“隻比你們早一些。”姜詢沉聲應答。
早一些,指的是從遲不歸之死的消息傳入京城後,就日日抽時間坐在了這裡。
從二樓剛好可以看見石蘊堂的小院一角,偶爾能瞥見容晚玉忙碌的身影一晃而過。
她依舊那樣有條不紊,仿佛石蘊堂之外的紛紛擾擾都沒有傳入石蘊堂,那方寸之地是這鬧市中的桃花源一般。
除了姜詢,還有十八,也在這裡。
他們都是容晚玉的好友,都懷着同樣的心情,擔心容晚玉接受不了這個噩耗。
“一道吧。”
最後,還是姜詢開口,帶着幾人一同踏入了石蘊堂。
石蘊堂内,還是一樣的忙碌,所有人各司其職,連走路都是用小跑替代,隻是比此前多了一些朝氣。
“你們怎麼來了?”容晚玉見到幾人,雖是問詢,卻似乎也沒有太過驚訝,甚至露出了一絲笑意,“來得正好,缺人手呢,你們若不忙,便留下來搭把手。”
原本想要說的話,被容晚玉的直白打斷,幾人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莫名其妙被安排了一堆事,連四皇子也不例外。
阿月的蘇醒,讓容晚玉和兩位禦醫看到了解法成功的希望。
隻是這解法還不算完善,阿月的體質異于常人,她能堅持下來,未必适合普通人。
于是,從留在石蘊堂的病人中,選出合适的,盡職盡責的告知情況後,在免費治療的條線下,簽訂了生死契,開始将改良方法适用于其他病人。
除了第一位病人因解法不夠嚴謹而一度陷入危險中,其餘病人的反應都還不錯。
靠反複的治療,可以讓病人短暫從神志不清的狀态中脫離出來,剩下的,便要靠病人的意志,輔以藥物的幫助,徹底解除對刮骨香的依賴。
這是一個漫長的過程,不過有了突破,之後的進步便是飛速的,這才有了石蘊堂上下都忙得不可開交的場景。
所有留在石蘊堂的病人都需要長期輔助治療,十分耗人力物力。
姜詢等人加入了忙碌的隊伍,往裡走,發現還不止他們幾人。
永甯侯府還來了容晚玉的二舅母上官氏,容府來了鐘宜沛和方姨娘,就連塔姆亞也來了。
所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從彼此眼中看出了擔憂。
他們來到這兒,無一例外,都是因為遲不歸身死的消息,擔心容晚玉而來,沒想到被抓了壯丁,尚且無一人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