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二皇子傷重,太醫院的大半的太醫便留在了二皇子的宮殿。
以盧禦醫為首,夜以繼日地為二皇子延綿子嗣而冥思苦想,隻是始終不見進展。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這都過去五日了,他的命根子如今已是一團死肉,能有什麼轉機!?”
盧禦醫本就是個直脾氣,他被陸院判推到了主治大夫的位置,一開始也想着盡力救治。
确定二皇子那處已是無力回頭後,也不願騙人,想着說出實情。
和他一道的太醫自然不肯認命,七嘴八舌地将他壓住,說什麼也要拖到七日期滿,等待着無人相信的奇迹出現。
“這事兒咱們都知道,但是人家娘娘和殿下不肯信呀,就覺得是咱們沒本事。”其他禦醫也附和着,一個比一個愁眉苦臉。
能做到禦醫的位置,年歲都不算小,在宮中奉職半生,都沒想到最後會折在這樣一件事上。
盧禦醫沉着臉坐在椅子上,思來想去,忽然重重一拍桌。
“橫豎這病看不好,娴貴妃總要尋個大夫出氣,與其咱們都賠命,不如我一個人攬了。我這就去請見陛下!”
其餘太醫不知道,隻有盧禦醫自己心中清楚,刮骨香的事,他也有一份功勞。
皇帝賞了他和孫禦醫一人一個心願,本來他想着給後輩謀一個入太醫院的機會,不要像他一樣,從軍醫做起,吃那麼多的苦頭。
可現在看來,比起在宮中,當一個治不好病就被砍頭的陪葬品,還不如在宮外潇灑自在,至少能有命,将這祖祖輩輩的醫術傳下去。
此前,盧禦醫因為出身在太醫院沒少受排擠,但同僚也并非全都如此膚淺。
但自從盧禦醫在京郊,和容晚玉阿月一起解決了京郊時疫一時後,這種排擠便變本加厲起來。
背後,是陸院判,擔心盧禦醫受到皇帝的賞識,會影響他在太醫院的地位,也記恨盧禦醫讓他在時疫一事中出了醜,之後沒少擠兌盧禦醫。
太醫院的大夫,比尋常大夫更見多了勾心鬥角之事,自然也不乏站隊的,曲意逢迎的。
要麼是為了迎合陸院判,也擠兌盧禦醫,要麼就袖手旁觀。
一時間,盧禦醫在太醫院落到了獨來獨往的境地,雖然和孫禦醫交好,但孫禦醫因為身子骨的緣故,甚少守在太醫院輪值。
現在和盧禦醫一道被指派給二皇子看病的禦醫,有不少之前還擠兌過他。
都沒想到盧禦醫會站出來,想要自己一個人擔責。
雖然他們并不覺得皇帝會管太醫的死活,但患難之下見真情,這份心意卻是領的。
有禦醫難掩自愧地站起來,沖盧禦醫作揖,“此前種種......對不住了。”
但也有人依舊不看好,甚至有些自暴自棄,“陛下想來寵愛娴貴妃,此番二皇子如此受難,便是娴貴妃拿咱們出氣,陛下想來也隻有應允的,你去求陛下,又有何用?”
刮骨香之事不能提,盧禦醫沒回那人的質疑,隻是挺直了腰背,“既然被點做你們的領頭人,便是拼盡全力也要一試。諸位,咱們各家為醫,哪一個不是祖輩上百餘年的相傳,每一個大夫,都勝過成千上萬本的醫書,咱們多活一天,便能多救活一人,豈能折戟在此!”
盧禦醫此言擲地有聲,他并非心兇寬廣,對這些曾經冷待他的同僚不計前嫌。
他隻是身為一個大夫,實在可惜,讓這麼多醫術高超的大夫因為這可笑的原因葬身。
此話一出,所有在場的禦醫都是一震,無論是對于盧禦醫個人的感激,還是對于他的格局之大,都心潮澎湃。
有真性情的禦醫,直接拍案而起,“說的好!我同盧禦醫一道去面聖,皇子的命根子難道比人命都值錢不成!”
“是啊,他鬧不出人命了,也不能拿咱們的人命做抵啊。”還有促狹的,在這緊張的氣氛中說了句玩笑話。
年過半百的禦醫們,苦中作樂,都齊聲笑了出來,頭一回覺得,平日這些古闆難以溝通的同僚,如此可親可愛。
盧禦醫也笑出了眼淚,伸手擦了擦眼角,“今日,我先去面聖試試,實在不行,咱們再一同請奏。”
事後,盧禦醫以回太醫院查書為由,暫時離開了二皇子的宮殿,直奔禦書房而去。
德貴公公聽了盧禦醫的請求後,讓他稍候,入内替他通傳了一聲。
很快便走出來引盧禦醫入内面聖。
“有勞公公。”
盧禦醫進了禦書房,聊開衣袍往地上一跪,頭重重地磕在了地上,開門見山。
“陛下,二皇子之傷難治,臣願一力承擔所有罪責,望陛下準允免去其餘禦醫之責。”
聽見盧禦醫的話,皇帝的心一沉,這是死谏,便意味着老二的傷多半沒治了。
皇帝看着盧禦醫,沒有立刻應答準允與否,而是提起了娴貴妃。
“此事,娴貴妃很是傷心,平日養着你們太醫院,難道這點傷都治不好嗎?”
還有兩日的時限,盧禦醫也沒将話說死,隻說所有太醫已全力以赴,隻是機會渺茫。
“此前,陛下曾許臣一諾,臣不求其他,隻願陛下準許臣獨自應罪。”
雖然二皇子的傷勢難愈是一個壞消息,但見盧禦醫如此硬氣,加之他此前立功不小,皇帝也算是有些賞識。
“天子一諾,自然無悔,你可當真想好了,免其餘人之罪,自己來受?”
盧禦醫雖然耿直,但也明白,要平息娴貴妃的怒火,或者說平息二皇子一黨的怒火,除了還沒被捉住的罪魁禍首,總得有人先行受罪消火。
太醫們便是一個倒黴的滅火對象。
“臣無悔。”
皇帝聞言,點了點頭,“既如此,今晚你便回家一道,同家人好好聚一回吧。”
這話盧禦醫聽着,便覺得是讓自己和家人最後告别,謝恩後轉身的步伐沉甸甸,仿佛背上有一座大山壓着。
等盧禦醫走了,德貴見機給皇帝端茶捶背,有意無意道。
“說來,盧禦醫從軍出身,入宮述職時日還短,倒也替陛下分憂了幾回。”
皇帝嗯了一聲,想起剛剛盧禦醫視死如歸的背影,忍不住搖頭失笑。
“是個可用之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