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平陽t帶着一身疲倦,離開了皇宮。
馬車搖晃,她無心關注周遭發生的一切,到家門口後,婢女喚了她好幾聲,她才回過神來。
“本宮想再坐一會兒......”平陽沉聲開口,婢女不敢再勸,靜靜地坐在一旁陪伴。
約莫又過了半個時辰,平陽才提起一口氣,下了馬車。
此時府内本該幽暗無光,卻有人執等站在路口。
見公主回府,阿月提着等挪步上前,沖着公主俯身行禮,“公主,您回來了。”
“阿月。”平陽喚了一聲阿月的名字,卻久久沒有後語。
阿月似乎沒有察覺到平陽異樣的情緒,露出一抹微笑,“郡主本想等着公主回來,可熬不住先睡下了。我怕公主不習慣宮中膳食,讓廚房還溫着菜,公主可要再用些?”
看着眼前這個處變不驚,落落大方的姑娘,平陽便一陣恍惚。
想起了初遇時,那個一身狼狽,但眸光堅毅的小丫頭。
那時阿月費盡千辛萬苦從月路納族的領地逃出來,冒着被澧朝大軍捉殺的危險,直愣愣地闖入了平陽的視線。
阿月向被族人抓來的澧朝孩童學了簡單的幾句澧朝話。
用蹩腳但堅定的口吻,看着騎着高頭大馬的平陽,“求你幫我,殺我的族人。”
午夜夢回,平陽時常夢見她和阿月初遇的這一幕。
無論是驚世駭俗的請求,還是阿月視死如歸的目光,都給平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公主,您怎麼了?”見平陽遲遲沒有回應,阿月輕聲開口,疑惑地問道。
如今,那個小丫頭已經長大,澧朝話也說得和母語一般無二的流利了。
平陽微微搖頭,對着阿月回以一笑。
“沒什麼,還真有些餓了,再讓廚房溫幾壺酒,你陪我再用些。”
雖然阿月晚膳用得足夠,但公主開口,她也不會推拒,應了一聲,提着燈,陪公主一道回了她的院落。
很快,廚房便熱好了飯菜,也送上了公主點名要的美酒。
平陽從多寶閣上,打開一個箱子,拿出一套名貴非凡的夜光杯放在桌上。
下人都被遣散在屋外,阿月主動領了倒酒的差事。
拿起酒壺才驚訝道,“這不是公主您珍藏許久的瓊花醉嗎?”
平陽公主生平所好,一為武,二為酒。
瓊花醉是南方一小國特有的貢品,每年進貢給澧朝的不過兩壇,滋味醇香,是酒中極品,更有養顔之效。
每年進貢,皇帝會自留一壇打賞後宮妃嫔,還有一壇則送給了太後。
太後知曉平陽好酒,每年都把這壇貢酒賜給了長公主府。
一壇酒對平陽這個吃飯不離酒的嗜酒之人而言,實在不過了了,故此,除了府上有貴客,或者特殊時節,她一般都不會喝瓊花醉。
曾經還戲言說要留夠十八壇瓊花醉,給明月郡主當嫁妝。
平陽拿起酒壺,斟滿兩杯,将其中一杯推到了阿月面前。
許是也想起了自己曾經的戲言,露出一抹笑意,“明月那丫頭,是個和酒無緣的命,這佳釀給她做嫁妝怕是暴殄天物,還不如咱們喝了好。”
看着夜光杯中的酒液,在燭火下,泛着如玉石一般的瑩潤光澤。
阿月心中有所覺察,但還是舉起酒杯,沖着平陽敬酒道,“這一杯,阿月敬您,敬您當年的救命之恩。”
“多少年前的事了,還提它做什麼?”平陽握住酒杯的指尖微顫,仰頭一飲而盡。
從前美味到舍不得暴飲的瓊漿玉液,如今入口卻盡是苦澀,平陽緊握酒杯,不知如何開口,又拿起酒壺,添了第二杯。
第二杯酒,還是阿月先開口,沖着平陽舉杯。
“第二杯酒,阿月敬您多年來,收留阿月之恩。”
平陽不知何時紅了眼眶,看着阿月同樣濕潤的眼眶嘴唇顫抖,似憐似罵,“傻丫頭,這麼多年,在本宮眼中,你就像是本宮的親妹妹一般,何來收留,公主府就是你的家。”
這句話,也讓阿月的鼻尖一酸,險些流下淚來,但她還是堅持着給公主添上第三杯酒。
“最後一杯,阿月敬您,願公主和郡主在沒有阿月的以後,健康無虞,自在随心。”
平陽看着不擅飲酒的阿月連着喝了三杯,自己卻無論如何也喝不下這最後一杯。
“你猜到了?也是,你一直都是個聰明的孩子。”
阿月緩緩起身,撩開衣袍,跪在了平陽的面前,推開了平陽想要扶她的手,挺直了脊背。
災民中蠱毒一事,本就是她和容晚玉最先發現。
看見災民背後刻字的那一刻,明月便知道,自己大難臨頭。
她最初的反應是懼怕,不是害怕自己會遭滅頂之災,看到那出自母親之手的蠱蟲之法,刻在骨子裡的害怕。
被晚玉勸着,回公主府的車上,明月開始擔心。
擔心收留了自己多年的公主會因為自己的身份,受到牽連。
今夜,公主從宮中回來後的舉動,讓阿月已經心中了然。
“晚玉告訴我,月路納族重現,是有人借機生事。但我的身份,是不争的事實。阿月不求其他,隻求不要牽連公主郡主,便是一死,阿月也心甘情願。”
越是平靜以待,平陽心中便越是如灌了鉛一般沉重,她不忍面對阿月的目光,将實情據實相告。
“皇兄他,聽了老臣的進言,要在和北域開戰時,以你祭戰旗。”
“我求了皇兄許久,他隻答應我,保證你在天牢裡不會受半點折磨,屆時......會用劇毒讓你幾息赴死。”
吐露完實情,平陽的拳頭緊握,将那夜光杯捏得粉碎。
面對阿月,她說的簡單。
實則,求皇兄之時,她不僅拿自己的婚事為由,想要讓皇兄心軟,甚至還用自己的赫赫戰功請求皇兄開恩。
對于平陽而言,讓自己失去自由的婚事,是一生之恥。
而那些帶領千軍萬馬赢的一場場勝利,則是自己聊以度日的精神依仗。
哪怕是當年被賜婚,平陽也沒有以戰功為由推拒。
雖然心中早已有了預感,但聽見平陽的回答時,阿月還是露出了一抹苦澀的笑意。
但她什麼也沒說,沒有懇求,也沒有眼淚,隻是對着平陽深深一拜。
“阿月明白,阿月無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