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柳腰,靡靡音。
秦樓楚館,田首輔帶着遲不歸,和當地有頭有臉的人物一起宴飲作樂。
在場男子,身邊至少都環繞有兩名青樓女子,或侍奉飲酒,或纏綿取樂,嬌笑嘤咛不絕于耳。
隻披薄紗的青樓女子,看着年輕俊秀的遲副使,媚眼如絲,端着一杯酒嬌滴滴地出聲,“遲大人,妾身敬您。”
在場人物,便屬遲不歸最為年輕,生得又俊逸出塵,左右都是以身侍人,挑個順眼的自然更好。
如此作想,不少莺莺燕燕的目光都暗投遲不歸,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遲不歸連一個眼神也欠奉,端坐自身,像個入定的老僧。
田首輔見遲不歸推拒了大獻殷勤的女子,笑着晃了晃酒杯,看向一旁作陪貴客的老鸨。
“都說你們家是當地最好的溫柔鄉,看來也不過如此,連咱們年輕氣盛的遲副使都打動不了,何況咱們這些閱盡千帆之人?”
田首輔是此番宴飲中身份最貴重之人,他如此調侃,做東的權貴便心生惶恐,有些不滿地看向老鸨。
“秦媽媽,平日本官可沒少給你捧場,怎麼今日,要砸了本官的場子不成?”
老鸨面上陪笑,心中罵罵咧咧,這姓遲的副使,看着是年輕,可卻清心寡欲地如同出家人一般。
衆人所飲之酒,都是樓裡特制的,不乏催情一類的效用,偏偏那遲副使,如飲水一般,除了多跑了幾趟淨房,看着跟沒事人似的。
雖然秦媽媽心中狐疑遲不歸要麼那裡不行,要麼是個有怪癖的,但開罪不起貴人,隻能咬咬牙,拿出看家本事。
“各位爺都是貴客,妾身怎敢怠慢,隻是這好戲總得壓軸。”秦媽媽笑着作揖福身,向手下使了個眼色。
“去請憐月姑娘來。”
聽見這名字,做東的官員面色才和緩了些,對着田首輔舉杯緻歉,“憐月姑娘是這裡的頭牌,千金難見美人面,今日托田大人的福,咱們也可嗅一嗅美人香了。”
田首輔聞言隻是笑笑,似乎對這難得一見的美人并無幾分好奇,又提到遲不歸,“這好與不好,端得看咱們遲副使可會一動塵心。”
田首輔和遲不歸一路南下,會見官員權貴富商無數。
這些官紳之間,雖因地相隔,但其間聯系千絲萬縷,互通有無,對這對南巡的朝廷命官,自有一番打探。
無一例外,皆知,田首輔與他們利益相當,明面奉皇命巡田,實則是一隻過江龍,隻要各地官紳,給了足額的孝敬,便可保榮華富貴。
而那沒背景的新科狀元,則活像個替死鬼,最苦最累的差事都交給了他,受百姓鄉紳唾罵的也是他,一看就得罪了田首輔,被帶在身邊做替罪羊。
湖州的權貴,莫不以為如是,但今日宴請,卻覺得田首輔對這副使的态度有異,似乎不單單是打壓磋磨。
“我自便便可,姑娘無需勞神。”遲不歸如同唐僧落入了妖精洞,左右紅顔,片衣不沾,專心緻志地消磨着眼前的點心果盤。
這等場合,此前田首輔從未帶他來,因為這是他受賄的局,自然不會讓他一個眼中釘觀摩。
不僅是湖州的權貴狐疑田首輔的态度,遲不歸自己也隐約有些察覺。
自覺暗查田首輔罪證一事做得隐秘,又得鐘無歧派沿路好友暗中相助,應當不至引田首輔懷疑才是。
無端的示好,要麼是意有所圖,要麼是意有所指,遲不歸一向行事謹慎,自不敢放松心弦一刻。
獻媚的女子見遲不歸始終無動于衷,不覺咬住下唇,等到那頭牌憐月一來,她們更無所望了。
放下酒杯,女子盈盈含淚,示弱于他,低聲請求,“公子高潔,妾不敢攀附,但若不能伺候好貴客,隻怕媽媽責罰,還請公子憐惜……”
或媚或弱,遲不歸一視同仁,隻是終于多說了一個緣由,“遲某已有婚配,還望姑娘見諒。”
這歡場裡,青樓女子見過太多的過客,天下男子,隻要進了這煙花地,哪有片葉不沾身的。
這般理由,聽着道貌岸然,但女子見遲不歸提起婚配二字時眉眼一瞬的柔情,竟是信了他非托詞。
“尊夫人,好福氣。”女子不再堅持,連柔若無骨的身子都坐直了些,言語魅惑不複,多了一絲苦澀的羨慕。
遲不歸進這歡場,枯坐良久,如今才露一絲笑意,“不,是遲某的福氣。”
如此深情模樣,惹得那青樓女子似歎似笑,不再獻媚,隻是同尋常女使一般替他布菜斟酒。
借着斟酒湊近之時,女子小聲又迅速地提醒了一句,“憐月有異,公子莫沾。”
這句話似風拂過,除二人無人可聞,落在田首輔眼裡,便是遲不歸終于有了些男子常态,甚至對煙花女子也有了笑意。
果然,英雄難過美人關,便是永義侯之後,沒了自幼的教養,也不過是凡夫俗子。
田首輔一邊應酬着湖州權貴,一邊不動聲色地打量着遲不歸。
這一路行來,他自是抱着要将這故人之子趕盡殺絕的心思,但見遲不歸一路忍辱負重,又起了别的心思。
從前,永義侯是他敬畏有加的大哥,隻有瞻仰膜拜的份兒,了。
便是他使計将這北方百姓眼裡守護神一般的永義侯拉下馬,至死他都還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樣,哪怕他的人頭落地,被自己踩在腳下,也猶覺得不夠過瘾。
若能将這昔日戰神之子,豢養成鷹犬走狗,為自己所驅使,豈不比讓一條命更有樂趣?
田首輔念及,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對着遲不歸舉了舉酒杯。
隻要遲不歸有尋常人的七情六欲,便可拿捏把控,自己如此為故交之子着想,大哥在天之靈,定然該對自己感激涕零吧。
遲不歸暫未看清田首輔的用意,但于公他是下屬,該有的場面禮節他全然不負,雙手舉杯,回飲一盞。
這對上司下屬看似交杯換盞哥倆好的模樣,讓湖州權貴更加摸不着頭腦。
直到一聲銀鈴響,暗香浮動,打破了這詭異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