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今日來的是太醫院别的禦醫,見到太子和二皇子一黨對禁止此香流通的反對,多半會衡量一二,是否要如實所言。
可盧禦醫,一貫的直腸子,在軍中便是炮仗軍醫,到了太醫院也沒改掉。
他捏着厚厚的脈案,甚至有些激動,上前一步,“陛下明鑒,四皇子所言,絕無誇大,句句屬實。依脈案所見,此香雖不會直接奪人性命,但卻能摧毀人求生的意志,且起初的效果于人極具引誘,便是無心吸入,也會逐漸沉迷,難以自拔。”
太子看了一眼激動難抑的盧禦醫,開口打斷了盧禦醫的話,“兒臣記得,上回京郊的解藥能研制而出,也有盧禦醫的功勞吧。偏偏如此巧合,上回的毒,四弟和盧禦醫皆在,紛紛立功,此回又是毒,又是二人聯手。”
太子這話,便是純純的潑髒水,不談及此香的危害,而是诘問四皇子和盧禦醫的用心。
不僅是太子,二皇子也是悠悠開口,一副意有所指的模樣,“父皇,還不僅如此,此前春獵,也出現過北域的毒草,那時也是四弟英勇獻身,得到父皇的誇贊。”
皇帝意味不明地嗯了一聲,俯視着三個兒子,最後目光落在姜詢身上,“老四,你可有什麼辯駁的?”
辯駁,姜詢的心底幾乎泛起冷笑,不問實際,隻玩攻心之計,什麼時候,澧朝的朝堂,隻剩下了這些令人作嘔的手段。
“君子論迹不論心,父皇,事态依然嚴峻,此時非兒臣自證之時,晚一日,便是多一個澧朝百姓淪陷這詭谲之中。”
朝堂之上,已然泾渭分明,皇帝遲遲沒有抉擇。
一直沉默不語的趙國公忽然上前一步,站着了姜詢身後半步,“陛下,臣以為,四殿下奏請需行。”
如今滿朝文武,大半都已成為了太子和二皇子的黨羽,但也有明哲保身之派。
趙國公便是其中之一,他娶了公主為妻,又身負太師之職,稱得上是朝堂上可說得上話的老臣。
有了第一個,便會有第二個。
朝堂之上,除了弄權之人,亦有眼中有山河之人,隻是大勢所趨,他們不得不掩自身鋒芒。
然佛也有金剛之怒,姜詢将此事危害澧朝之深言明詳盡,這些老臣不乏觸目驚心。
“陛下,臣附議。”
“老臣附議。”
接二連三的,一個個臣子出列,站在了姜詢身後,和太子二皇子的附屬,并不算多,筆直而下,也彙成了一條溪流。
容束一直沒有動作,他這段時日,替皇帝打壓了不少權貴,自以為對帝心有了不少了解,可今日卻看不明白,到底該言是還是否。
心裡還嘀咕,四皇子明明一直跟在太子身後,怎得這回卻獨自一人站了出來,還被太子和二皇子聯手攻讦。
容束心中猶豫,想起了遲不歸提親容晚玉時所言,慢慢擡頭,看了一眼皇帝的眼色。
咬咬牙,也站到了那隊伍之中,高聲道,“陛下,臣亦附議。”
到最後,也沒有定論,皇帝提前,讓大太監叫了退朝。
太子和二皇子将姜詢夾在中間,自認此事難成。
“四弟,孤已言盡于此。你實在是太讓孤失望了。”
二皇子則帶着笑,伸手拍了拍姜詢的肩膀,“四弟,都說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可是這是龍是蟲,天生便已注定,何苦自尋煩惱?”
姜詢沒有動怒,隻是停住了步伐,不與任何一位兄長同行,“弟弟恭送二位皇兄。”
道不同不相為謀。
趙國公離開前,特意與姜詢說了幾句話,“殿下,盡力而為,此行,絕非獨木。”
“多謝先生寬慰。”姜詢沒有稱呼趙國公的職位t或者爵位,而是一句先生,讓趙國公有些驚訝,又有些感歎。
他是一代大儒,被選為皇子之師,曾經對太子也寄予厚望,希望能教出一個治國平天下的明君。
可是如今的太子......至于二皇子,自幼便被貴妃教養得隻知與太子相争,他從未有過任何期望。
四皇子,一直來,隻是不求上進的形象,趙國公也以為,姜詢此生不過庸碌。
直到他發現,鬧着厭學的四皇子,離開學堂後,悄悄藏在了後窗之下,費力地用筆墨在書冊上記着他的教誨。
沒等趙國公再說些什麼,皇帝身邊的大太監笑着走了過來,沖着姜詢和趙國公分别行禮。
“殿下,陛下還在上書房,等着您呢。”
姜詢聞言倏然擡起了頭,站在他身邊的趙國公則笑着輕輕推了他一把,“去吧,殿下。”
姜詢踏入上書房時,聞到了一股濃濃的藥味。
看着坐在高位上的父皇,姜詢第一次覺得,父皇好像真的老了。
皇帝見姜詢一聲不吭地跪在門口,笑罵了一句,“怎的,心中還怨父皇,未準許你的奏請?”
姜詢叩頭悶聲回話,“兒臣不敢,父皇心懷家國,定有自己的思量斟酌。”
“起來回話。”皇帝咳嗽幾聲,先把人叫到了面前,看着姜詢還是低着頭。
想起了他幼時被老二欺負時,不服氣卻又顧慮母妃不得不認錯的模樣,如眼前一般,滿滿的不甘心。
“多大年紀了,還如同孩童一般,把什麼都放在臉上,如此,還想要和你那兩個滿是心眼的兄長鬥?”
“兒臣此言,并非想和兄長争鬥,而是此事實在嚴重......”
皇帝擡手,止住了姜詢的話,“朕明白。朕問你,今日朝堂之上,反對你的大臣,都是為何?”
姜詢暫且不明父皇的态度,謹言慎行,“身為人臣,自當替父皇分憂,為百姓解難......那些大臣,許是各有所慮。”
皇帝笑了幾聲,夾雜着嘲弄,指了指姜詢。
“你呀,被太子壓得太過怯懦。他們,不過向着太子和老二的鼻息,這些人,不是最可恨的,你要明白,其中還有人是因為你觸及了他們的利,而指鹿為馬。”
随着年歲越大,皇帝越發覺察何謂力不從心,這些大臣們各懷鬼胎的心思,他不是看不見聽不見,而是難以像年輕氣盛時,随性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