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兩日,皇帝忽然給四皇子姜詢賜了兩尾金鯉。
而後宮中,娴貴妃則借訓誡嫔妃之意,将有頭有臉的宮嫔都請到了自己的宮殿聽訓。
祥妃是頭一個到的,她因懷有身孕,得步攆代步的恩寵,接到娴貴妃傳話,便立刻趕了過來。
“妹妹來得可真早。”娴貴妃聽宮人報祥妃來了,沒有拿喬,直接讓人引到正殿。
她還是一貫的天香國色,從頭到腳都華貴無雙,看向祥妃時,自持溫柔,卻在目光觸及那明顯隆起的肚子時,有一瞬間的閃動。
“比上回見,妹妹似乎豐腴了些,可見龍裔安康。”
祥妃雖比此前胖了些,但看着還是一副弱不經風的模樣,垂眸順眉的笑了笑,“有娘娘照拂,臣妾才可安心養胎,這孩子也是有賴娘娘慈心。”
兩人左右說得都是些你好我好的話,祥妃出身田家,如今二皇子和田相交好,娴貴妃自然要主動與祥妃交好,好幫二皇子親近田家出一份力。
陸陸續續的,宮嫔依次都到了,祥妃旁邊的位置卻依舊空着。
娴貴妃勾了勾嘴角,等着那姗姗來遲的身影出現,才皮笑肉不笑地招呼,“惠嫔來得可真早。”
此時所有受召宮嫔皆在,隻有住的最遠,被傳喚的最遲的惠嫔最後一個到,看着格外顯眼。
從見到傳話宮女,惠嫔便知道今日逃不過娴貴妃的磋磨,也不急,款款而至,拜見貴妃。
“臣妾失禮,請貴妃娘娘責罰。”
“不過晚了幾步,小事一樁罷了,惠嫔近來伺候陛下,幸苦得很,快坐吧。”娴貴妃卻未立刻發難,假惺惺地安撫了幾句。
小事無恙,必有後招,惠嫔心中一歎,本想着主動給娴貴妃一個錯處,小懲大誡便好,看來她并不滿意,遲到受罰這樣的理由。
待惠嫔落座後,娴貴妃便開始絮叨起她近來伺候皇帝辛苦。
實則,皇帝一月去的最多的地方,還是娴貴妃的宮裡,隻是去惠嫔的蒹葭宮,和祥妃之處持平了。
到了這個年歲,宮嫔其實大都沒了争寵的意思,特别是連一子半女也無的嫔妃,更是活得謹小慎微,此時隻是附和娴貴妃的話。
閑話說夠了,娴貴妃才開口,說了正題,“聽說蒹葭宮的廚子,西湖醋魚做得很好,本宮也有心品嘗一番,無奈最怕這魚刺紮嘴。”
“聽聞,最上等的魚類菜肴,需取魚最多刺之處,摘幹淨後,混合成丸,口味最是鮮嫩。”生有一個公主的順貴人開口,向娴貴妃湊趣,又看了一眼惠嫔。
“早聽聞惠嫔娘娘心細如發,想來摘魚刺也十分得心應手。”
為皇帝去魚刺,是嫔妃該做的,為妃嫔去魚刺,哪怕是位同副後的娴貴妃,那也是宮人之舉。
娴貴妃和順貴人此言,是在拿惠嫔的出身取笑。
娴貴妃勾起嘴角,一雙媚眼,此事全是冷意,俯視惠嫔,“陛下誇贊惠嫔不忘初心,難得有淳樸之心,想來這當初立身的本事,還沒忘幹淨。”
滿室宮嫔,沒有一個敢幫惠嫔說話,或自顧不暇,或冷眼旁觀,或心中喟歎。
祥妃抱着自己的肚子,似乎将所有風言風語都避之在外,連眼皮也沒擡一下。
惠嫔起身,沖娴貴妃拱手,“請娘娘準許臣妾去甲淨手,再替娘娘分憂。”
欺壓旁人,最無趣的便是被欺壓的人沒有半點反抗之心。
娴貴妃盯着惠嫔半晌,才意興闌珊地收回目光,揮了揮手,“去吧,淨了手便直接去小廚房,有勞惠嫔了。”
這魚刺一摘,便是一整個下午,有嬷嬷在旁盯梢,專挑刺最多的魚,取其刺最多的一塊讓惠嫔來摘刺,剩下的直接棄之不用。
待夜色降臨,那一盆又一盆的魚才全部摘好,嬷嬷用筷子細細檢查,見沒挑出一根魚刺,才勉強放行。
“惠嫔娘娘有勞了,這娘娘的手藝确實比咱們做奴婢的精細的多,您稍等,奴婢這就去禀告貴妃娘娘。”
惠嫔留在小廚房待命,一身衣裙被打濕了大半,一直站在一個地方沒有挪動,腰酸背痛,眼睛尋魚刺尋得發花,一雙手也被水泡得發白,周身都是一股魚腥味。
過了一會兒,嬷嬷端着魚肉回來,手裡還拿着一個香囊,遞給了惠嫔。
“這是娘娘賞的,說惠嫔娘娘活計一如當年的好,雪奴很愛吃。”
嬷嬷口中的雪奴,是娴貴妃養的一隻雪白的獅子貓。
一個宮嫔,親手挑了一下午的魚刺,最後魚肉還入了另一位妃子的愛寵之肚。
此事,隻怕能讓後宮衆人,笑上月餘。
“多謝娘娘恩賞。”
惠嫔勉強直起腰,接過那香囊,被宮女攙扶着,慢慢走回蒹葭宮。
“娘娘,奴婢去尋步攆來吧。”宮女見惠嫔步履維艱,眼中難掩心疼,又有些憤慨,卻不敢在外言說。
惠嫔搖了搖頭,說話都有些沒力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主仆行至宮道,見有人執燈在路口等候。
姜詢看見母妃出來,立刻上前攙扶住惠嫔的另一隻胳膊,“母妃辛苦了。”
惠嫔下意識就想推開他,“這一身腥味,别熏着你,母妃自己能走。”
“咱們蒹葭宮臨湖,兒臣從小在湖邊耍玩,怎會被這點味道熏到。”夜色遮掩,姜詢的眼眶微紅,言語卻故作輕松,絲毫不提貴妃宮中所發生的一切。
若是以前,他在母妃面前,會愧疚,會氣憤,但如今這一切都壓在了心中,不想再讓母妃分出心力,來寬慰自己。
惠嫔見兒子如此沉穩,也放松了力道,由着他攙扶,“你父皇賜的那兩尾金鯉......”
“兒臣已供養到了皇寺,母妃放心,不會留下話柄。”姜詢立刻答複,他收到那金鯉後,一刻沒有耽誤,親自送去了皇寺,還添了不少香油錢。
鯉躍龍門,是人人皆知的傳說,金尾鯉魚本就罕見,還被皇帝賞給了四皇子,難免讓人多思。
今日娴貴妃之舉,也并非全然嫉妒皇帝近來多去蒹葭宮,更在意的,便是那兩尾金鯉。
若放在從前,姜詢也許會将金鯉送給太子避嫌。
如今麼,他不想讓卻父皇的看重,但也不想落人口實,不如送去皇寺,還能得一個替父皇祈福之名。
“詢兒的心思似乎細膩了許多。”惠嫔拍了拍姜詢的手。
她知曉自己的兒子一向早熟多思,但到底是男子,顧及和皇帝的關系上,總不會太過細膩,她才一直放心不下,萬事提點。
如今沒想到,姜詢已有如此成長。
姜詢聞言微愣,想起了伴着草藥之氣的那番促膝長談,唇角微揚。
“三人行,必有我師,兒臣不過是近朱者赤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