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情理上講,崔世宏是沒理由陷害五房孤兒寡母的。
雖然他有存在嫉妒胞弟的可能,但是崔世昌已死,他的族長之位再無威脅,實在沒必要再趕盡殺絕,所以張氏争風吃醋之說可信度很高。
女人狠起來,連自己的孩子都能謀害,更别說妯娌之間的争鬥了,最起碼崔家的幾位夫人們都信了,畢竟張氏是極有可能做出這種事的人。
至于男人們……
他們也願意相信這個結果,畢竟與族長私德有虧相比,還是族長夫人的品行不端更容易接受,崔家的名聲也不至于受損得太厲害。
至于張氏是不是替其夫擔責,誰在意呢?
唯一在意的,隻有五房相關的人。
崔維桢方才臉上的笑容已經不複存在,渾身都彌漫着低氣壓,他算盡了所有,偏偏沒有算到張氏居然會替崔世宏擔責,明明在他的調查中,她與崔世宏夫妻感情一般,隻是做到表面的相敬如賓而已。
這一變故讓他計劃落空,他很不高興。
葉蓁蓁也沒想到這種神轉折,功敗垂成的滋味太難受了,她十分理解這種感受,安撫地捏了捏崔維桢的手心,輕聲道:“别生氣,咱們日後還有的是機會報仇。”
掌心的觸感溫熱滑膩,成功地安撫了崔維桢心中的暴戾和焦躁,他反握住她的手作為回應,一切盡在不言中。
隻是對于崔大娘,他臉上多了幾分愧疚:“娘,是孩兒無能,不能為你懲戒真正的兇手。”
事實上,崔大娘正懵着呢,因為她也覺得自己含冤一事是張氏做的,畢竟當年她們妯娌之間确實不和睦,張氏最後落井下石也是有可能的。
如今事發連累到大房,連累到t她兒子的前程,她才站出來承擔罪責,也是可以理解的。
但是崔維桢這話……她有些莫名,腦袋裡亂糟糟的,隻能出于母親本能地說道:“我兒已經替我沉冤,我已經很欣慰了,桢哥兒,你不必給自己太多壓力。”
他是人又不是神,怎麼能做到算無遺策呢?做到這種地步已經很厲害了。
葉蓁蓁心裡如是想着,也從眼神中表達了出來,崔維桢淡淡一笑,接受了她們的安撫,但是心中的想法卻不得人知。
衆人很快從張氏帶來的驚詫中回過神,二太長老目光中帶着深意,問道:“張氏,你可後悔?”
張氏滿臉堅決:“不後悔。”
二太長老深吸了口氣,又長長呼出,看了看已經從怔愣中回過神的崔世宏,見他已經恢複往日威嚴鎮定的面容,隻是還能從他眼中窺見幾分竊喜和慶幸,頓時疲憊地閉上了眼,精神萎靡。
許久之後,他才疲憊地說道:“張氏不尊女訓,婦行有虧,謀害妯娌,不堪崔家宗婦,我謹代表族中長老,休棄張氏女,日後崔世宏與張氏各自嫁娶,互不幹涉。張氏,你可有異議?”
休書一出,張氏像是被人抽去脊梁骨似的,像一團泥濘般癱軟下來,她淚流滿面,對着二太長老叩首:“罪婦張氏,毫無怨言。”
劫後逃生的崔世宏終于醒過神來,目光落在替他逃過一劫的前妻身上,目光隐隐複雜,上前把人攙扶起來,許久之後才擠出一句話:“我……你、你放心,就算你被休棄,我還當你是妻子,若是張家不願收留你,我也會養你下半輩子。”
衆目睽睽之下,道歉的話怎麼也說不出來,隻能給出了保證。
張氏神情麻木,幾十年的夫妻做下來,她對眼前的男人了解至深,或許現在還有一絲憐憫愧疚之心,但過後就會遺忘得徹徹底底,有了新人之後,怕是早就忘記她這個糟糠之妻。
怕是現在的承諾,也是為了在人前表示他的情誼罷了——看,一切都是這個女人的罪責,他什麼都不知道,所以謀害亡弟妻子的不是他,把兄弟當替罪羊的也不是他,他還對犯錯的前妻有情有義,是個品行多麼高尚的人啊!
她這個揣測并非單純的惡意,至少大部分相信這個結果的人,已經被崔世宏的表演給觸動了,就連苦主的崔世懷都有些動搖,覺得崔世宏還是以前那個有情有義、公正嚴明的族長。
隻能說,崔世宏太會裝模作樣,把所有人都給騙了。
張氏冷笑,根本沒相信崔世宏的鬼話,她付出身敗名裂的代價可不是為了他這個人,而是為了她的兒子!
她甩開崔世宏的攙扶,掏出手帕擦幹眼淚,脊背挺直面色威嚴,仿佛又是那個面面俱到的宗婦,她直直地看向二太長老,說道:“二太長老,罪婦自擔任崔家宗婦以來,矜矜業業,未曾有絲毫踏錯,雖然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罪婦不敢奢求原諒,如今隻有一個請求,還請二太長老成全。”
二太長老已經有所猜測,但還是問道:“請說。”
“我兒崔維明乃長房嫡長子,自有承蒙祖父教導,為人敦厚,品行端方,是說一不二的宗子人選,請二太長老和各位長老立他為宗子!”
張氏現在迫不及待地提出此事,是有兩個考量的,一是崔世宏正值壯年,族中不可能沒有宗婦主持中饋,過後更定會娶填房,若是新人再生出嫡子,她兒子就危險了;二是二太長老們都是人精,心知肚明她是替罪羔羊,怎麼說也挽回崔家的名譽,趁着他們還有點兒愧疚之心,趁早給自己兒子争取權益才是重中之重。
不然,等到時光飛逝,各位長老故去,她的犧牲無人知曉,旁人隻會拿此事攻讦她的兒子,到時候就再無勝算了。
崔世宏自然能看明白張氏的算計,但并不阻止,畢竟經此一事他的威信有所折損,若能立嫡長子為宗子,也能夠穩固地位,安撫人心,對他百利而無一害,他自然是樂見其成的。
因此他順水推舟地幫了一把:“各位長老明鑒,明兒的德性和才識你們是最清楚不過了,他如今已經成家立業,立為宗子正是時候,正好各位長老都在,便宜行事是最好不過了。”